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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一川烟草,满城风絮》作者:怀凌(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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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腐女18 周五 四月 23, 2010 2:08 am

第一回
  
  李息从来没想过,他的人生会只有短短二十二年,或者说二十三年——加上在母亲肚子里那十个月的话。
  作为整个学院唯一还没签走的男性,学院上下无一不说是李息要求太高挑三拣四不知好歹,李息一边告诉自己条件不错就签吧一边又在签约前夕毅然放弃然后继续寻找新工作,正是传说中没良心没道德的“面霸”一枚,为此不知被多少同学背地里诅咒。所以当飞机急速俯冲自云端栽下时,李息无比坚信这是各位同学诅咒的成功以及无比后悔过去大半年的作为,同时不断向老天忏悔并信誓旦旦以后再也不会浪费同学们的机会了,但仍然阻止不了飞机下坠的速度,终于一声轰响后,报应实现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随一队人往前走,脚下一片漆黑,四周也是黑的,两旁木棍上的青蓝色火焰跳不出半点温度,连影子都看不到。
  李息掐了自己一把,很疼,不是做梦。
  他慌了,向前后呼喊哥哥的名字,没有人答应。看看那些人,大多都是半闭着眼睛向前走,也有刚醒来的,四处张望,都是十分陌生的脸。
  坐飞机时明明就坐在他身边的哥哥不在身边,李息搞不清楚状况,又慌又怕,从队伍里走出去,退到旁边,向后望去,竟望不到头,四周都是漆黑的,只有道路两旁的火把,指明了众人前进的方向,路的尽头是一处更亮的地方,人们走过那里,就不见了。
  四面八方都黑的没有质感,李息不敢乱跑,但也不愿就此夹在队伍里走,索性从旁边一路小跑,想找个带队的问问情况。路远没有李息所想的那么长,他沿着队伍跑了大概二十多分钟,便来到路的尽头。越往前走睁开眼的人就越多,李息问了几个人,都迷迷糊糊不知道这是哪里,穿过那处光亮,才总算见到像是个地方的地方,尽管这个地方过于奇特了一些。
  里面像是个超级大山洞,四周阴冷潮湿,不远处是水,水上架着两座相连的桥,第一座桥上站满了人,桥旁有个石桌,桌上放着大概二十多只木碗,桌旁坐了个老妇,用舀自身旁一只桶里舀水均匀分配到每个碗中,路过的人一个接一个端起碗来喝掉,然后走过那座桥,到第二座桥上,有人走过了第二座桥,有人干脆从第二座桥上跳下去。在到老太这段路程中间,有个一身白衣的人手拿着本花名册点名,点到名的就去老太那边排队喝水上桥,没点到名的就会被长着人身的牛马等动物拉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李息睁大眼睛观察四周,同时也寻找兄长,但喊了半天都没有作用,因为实在太吵了——那边点花名册的点到一个名字三个人应声,这边被人身牛头吓到的小姑娘放声大哭,远处舀水的老妇借故离开一直不回来,代替她舀水的因为分不匀水被嘲笑气得跳脚,近处有人醒来发现身处异境瞬间精神崩溃四处砸东西搞破坏,桥上人太多你推我攘进退不得,第二座桥上 更是不断传出尖叫和怒骂。李息被人们推到穿白衣拿花名册的人身边,白衣花名册被挤得看不到花名册而哇哇乱叫:“别挤!妈的!今天庙会啊??这么多人死!”
  李息一愣,随即顿悟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间!那个老太八成就是传说中的梦婆!碗里的水就是让人忘掉一切的梦婆汤!眼前这些全是死人!
  李息有些哭笑不得,就在前天他还用关于阴间的传说吓他们寝室唯一保研的同学,没想到他居然今天就身临其境了。
  那哥哥呢?李息反应过来,忙抓着那花名册问:“我哥呢?我哥来过了吗?”
  “什么你哥!你叫什么名?你哥又叫什么名啊?”白衣花名册努力举起花名册看。
  李息忙说:“我叫李息,我哥叫李率!”
  白衣花名册大吼:“什么??利息?利率!?KAO!你家开银行的啊?”
  李息黑线,一边想着你们还真是与时俱进啊一边一副老实模样请求:“帮忙找找我哥吧!”
  白衣花名册嘴里叨念着利率利率,在混乱中翻看花名册,最后说:“没有!你哥不在这里,他还没死呢!”
  李息急了,叫道:“什么利率,是李率!”
  白衣花名册烦了,怒道:“什么红绿利率的!行了行了!有你的名字!快去排队喝汤投胎!”
  李息还要在说什么,没等说出已经被后来涌上的人扑了过去,李息心下气愤,连死了都要和这么多人挤,这什么世道!
  代老妇舀水的人身后一个牛头人身的吆喝:“哎,石桌上放着梦婆汤,一人一碗人人有份,不要挤不要抢,慢慢来~~一个一个过~”
  牛头旁边来了一个一身黑衣的人黑着脸问:“梦婆呢?”
  牛头说:“去洗手间了啊!”
  黑衣的人脸更黑了:“什么!?这会儿人正多,连小白都被拉来充苦力!她去什么洗手间??”
  “可是……她说忍不住了……”牛头觉得很委屈,离开又不是他。
  黑衣人怒道:“听她胡扯!她是去补妆的!阎王爷要下来巡查了!到处都是补妆的!”
  牛头惊道:“啊?她一老太婆了也要争这个??”
  黑衣人一甩袖子,道:“你以为阎王是二十几岁的小帅哥??”
  李息听着他们的对话,脚下一顿,一不小心手中木碗里的水就洒了出去,正要重新拿一碗,已经被后来的人推上了桥,手里的木碗也不知道被谁抢了过去。李息被挤得什么也看不到了,气得大叫:“挤什么挤?赶着去投胎啊??”
  后面立刻有人嘲笑道:“废话!都喝了梦婆汤过了奈何桥,难道你不赶着投胎?”
  “——我”李息语塞,又听前方多人大叫。
  “哎呀!别挤!当心跳错了地方!”
  “哎!后面的别挤!急什么呀!保证大家都有的胎投!”
  “少骗人了!现在人口爆炸,哪可能每个都投人道?当朵玫瑰芍药什么的也就算了,要是投胎成了只跳蚤,我无颜以对江东父老啊!”
  “你都跳蚤了还面对个屁的江东父老!”
  李息被挤得难受,索性用力往旁边钻,钻着钻着总算钻出了人群,谁知一口气还没呼吸到,才发现脚下已空。
  他的人生,在死了之后,又来一次倒栽葱。
  
第二回
  掉在水里后就听不到之前的骚乱了。李息开始还憋着呼吸,后来憋不住就放开了,放开后发现也没什么事,只是全身被这水包围后,动起来就变得十分艰难,而且每动一下,都觉得很不自在。李息想,我大概已经投了胎了。
  他忽然就想家了。
  想家里妈妈每天给他做的可口饭菜,想难得回家的爸爸和他一起打游戏,想在南方工作的老哥,他这次本来是要随哥哥一起到南方找工作的,谁知飞机半路出事,他没去成地理上的南方,反而到了 地图上的南方,这下方,这阴曹地府。爸爸妈妈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吧,特别是妈妈,她身体不好,不知是否经得住如此打击。
  李息难过得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来。他想,这一世,不管当什么,他都要回自己家里去看看。如果投胎成狗,就要做李家的狗!哪怕投胎成蚊子,也要当李家的蚊子!想到这里,李息忽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投胎的确是带着为人的记忆,但如果不投胎成人,他还会说人类的语言吗?他听得懂狗说什么蚊子说什么吗?或者说,他与狗和蚊子能交流吗?他们的道德观和人类相同吗??而且最重要的是,妈妈爸爸还能认出他这个儿子来吗??李息又开始怕了起来,若真投胎成蚊子一类的话,还真是个问题……
  没容李息胡思乱想多久,四周的水似乎发生了变化。李息开始感到呼吸困难,有什么东西把他往一个方向顶,他要喊喊不出来,就在快要憋过去之时,口中的禁锢猛然消失,他终于喊出来——哇的一声喊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孩子出来了!”有个女人托着他的头,兴奋地尖叫。
  “天呐!怎么出来了??稳婆呢?接生婆呢?接生的还没来他怎么出来了??”这是个老男人,明显早就乱了阵脚,说话都带着颤音。
  “稳婆来了来了!快让道让道!”这是个壮年,但明显也早就乱了阵脚。
  “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啊?”还是那个老男人,有些激动地问。
  “不知道啊,稳婆不是才进去吗?”这是之前那个兴奋得尖叫的女人。
  “笨!她进去之前不就生了吗?”老男人似乎有些怒了。  
  “啊,我没看啊!”兴奋得女人有些慌了。
  “蠢!孩子出来了你都不看看??”
  “哎呀,那个男女授受不亲啊!”
  “什么??怎么你在我家活了二十多年原来你是个男的??”
  “哎老爷我是女的啊!但那孩子是男的啊!”
  “哦。”
  “………………………………”
  “………………………………”
  “混账!你这不是知道是男是女吗!!!”
  出了娘胎李息就不哭了,只是头疼的厉害,好像又回到了上辈子那最后几分钟。再睁开眼睛看看,四周一片混乱,比那阴曹地府也好不到哪里去。正想着,又有人开始拍他的背,边拍边说:“这孩子怎么不哭了,不是过去了吧?”
  “什么过去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孩子还我!”一声河东狮吼,四周立时安静。
  李息感到自己被抱到一个又暖又香的怀抱里,很舒服。 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面色苍白,十分憔悴,但目光清澈有神,调理一下,梳理一番,应该也是个挺漂亮的人。这个,就是他这辈子的妈妈了吧,可是为什么她的穿着好像……好像有点复古……
  那女人拨弄着小婴儿李息的手,又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下,李息没忍住,咯咯笑了起来,可惜声音一出来却是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倒也不难听。
  之前的老男人问抱着他的人:“夫人,你说叫什么名字好?”
  夫人似乎是笑了,不复方才的凌厉,柔柔地说:“我的孩儿,是女当花容月貌,是男则丰神如玉,洛家这辈承‘枫’,就叫枫聿,‘无念而祖,聿修厥德’之聿,老爷觉得如何?”
  “夫人说好就好,说好就好。”老男人讨好的意思甚为明显,不多时,李息已经深有感触——只是那长长的胡须,为什么如此坚硬?
  
  
第三回
  
  投胎并不都是向前投的,还有可能向后投,比如眼前这世界就不知道正处于中国古时的哪朝哪代。
  由于对服饰文化方面了解不多,李息看不出他们衣饰特点属于什么时期,只觉得眼前这些男人穿的太过单调,而女子又过于保守。但这都没关系,关键是,这里有着他无法理解的生物!老爷夫人园丁厨子就算了,竟然还有奴才丫环!竟然还有侧房和侍妾!!这什么社会啊??
  李息用了大概一个月时间,终于确认了这个铁打的事实。又用了大概半年的时间,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他终于还是和他的上辈子永远说再见了。
  李息这才明白,为什么投胎前要喝梦婆汤。
  在决定接受这个现实前,从小没怎么哭过的他哭了整整一个月,哭得这边的一干人等手忙脚乱,哭完之后李息就决定接受这个现实了,从此他再也不是李息,他是洛枫聿,一个有着彪悍的娘 、妻管严的爹和几个没怎么见过的哥哥姐姐的洛枫聿。可尽管接受了,一旦有什么让他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时,还是免不了要抹把眼泪,而随后的一切事情,终于让他彻底领略到,梦婆汤,其实是一样多么重要关键的好东西,而“记得”,又给他带来多么大的烦恼。
  就比如吃。
  所谓民以食为天,不吃他就不能活,但刚生下的孩子哪有直接吃饭的?他得喝奶!纯洁纯真到不可思议之地步了二十二年的他,现在要在一个美妇的怀里……如此猥亵的姿势……这行为简直下流无耻罪可当诛 !所以每到饭时他就纠结,每次都尽量减少这种下流行为的时间,多少年后想起,这八成就是他以后没能长成虎背熊腰的原因之一。
  除了喝奶最令他尴尬的就是换尿布了,自己的娘就算了,但已经另有三名妙龄女子看过他裸体!真是太太太不好意思了!为此他一直努力锻炼身体,人家孩子没有行动能力的时候他已经会爬了,人家孩子孩子爬的时候他已经能跌跌撞撞地走了,然后,终于可以自己穿衣服了!周围人都夸他聪明上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为什么如此上进。
  长到两岁的时候,小枫聿对这个家有了一定的了解。他父亲洛老爷子,如今正好年到半百,虽然胡子也不短了,但身体仍然强壮,有正妻一名、偏房两名、小妾四名;有儿子三个、女儿两个;有弟弟两个,均已成家。洛家经商,却是江南名门更是武林望族,据说武林七大世家便有“江南沈洛”,洛老爷子信奉和气生财,所交之友不乏高官权贵亦有文人墨客甚至侠士大盗,只要老爷子高兴,没有不能交的朋友。所以他抓周那天桌子上才摆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而他为了公平起见,费了很大力气才把所有东西堆到一起然后全都抱在怀里,让在场诸位无不夸他很有老爷子的风范——见利就收,还要通收!
  长到三岁时,小枫聿对这个家的成员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的母亲谭氏,洛老爷子的正妻,在这个家里处于说一不二的地位,洛老爷子三个儿子两个是她生的,所以他上面还有个长他十岁的哥哥,叫洛枫桥。但洛枫桥不是长子,长子是大洛枫聿十四岁的侧房王氏的儿子,洛枫宵。小枫聿没见过洛枫宵几次,却常常看见洛枫桥,特别是三岁开始,母亲常常把他交给洛枫桥来照顾,让他亲身体会到了未来可能存在的危机。
  比如某天,他正要午睡,忽然听自家亲哥哥暧昧地说:“翠姐姐,我弟弟可在这呢。”
  侍女翠姐姐甜甜腻腻地笑道:“他不过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孩子,你怕什么?”
  小枫聿顿时欲哭无泪,想当年的他哥哥李率是多么严谨多么纯洁的木头一块啊,二十七八了连个初恋都还没有过!这个哥哥可好,不过十二三岁,俨然已是情场老手!!从里到外一副风流败家相,有这种哥哥在,他未来怎么会是 一片光明呢?于是小枫聿开始为自己的生计作打算。上辈子他连半分钱都没赚到过,这辈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赚钱,所以只好用攒的!把用各种手段找到的一枚两枚铜钱包起来藏到角落里床铺下,偶尔一次被娘亲看到,赏了一块碎银子,为此小枫聿乐了整整一下午 。
  些许日子过去,身边侍女开始如下对话。
  “少爷很爱银子啊。”
  “谁说的?”
  “不是吗?”
  “他也挺爱铜钱啊,不过好像也喜欢珠宝……”
  “但我只看到他收集铜钱和碎银子啊,没看过到珠宝啊,还以为他想买糖葫芦什么的……”
  话传到洛老爷子耳中,老爹抱着三岁大的小宝贝,听罢怒吼:“什么!?我儿子怎么能收集碎银子和铜钱?太可怜了!太没面子了!阿福!去把宋老板送来的箱子拿过来!”
  “是~”
  片刻过后,老爹从宋老板的箱子里拿出两个金元宝。
  没错!是金元宝!
  小枫聿盯得眼睛都直了——两辈子了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金元宝!
  老爹命人拿走铜钱和碎银子,而后慷慨的把两个金元宝放在小枫聿怀里,小枫聿高兴得差点没哭出来。
  老娘说:“这孩子这么小你给他金元宝做什么?不怕他弄丢了?”
  只听老爹笑的像只老狐狸,缓缓道:“放心,是老宋送来的那箱骗人玩意,外面不知道涂的什么颜料,不仔细看,就以为是金元宝呢。”
  小枫聿大脑嗡地一声响——我说怎么感觉这金元宝这么轻呢,原来是纯盗版的!!
  小枫聿把金元宝塞回床底,老爹老娘以为他还高兴着,于是说:“乖宝宝,喜欢的话下次还给你!”
  待老爹老娘离开,小枫聿开始思考新的藏钱的地方。
  嗯,就放后院狗洞里好了。
  什么?后院没有狗洞?
  怕什么!挖!洞嘛!不就是挖出来的!
第四回
  长到五岁,小枫聿的侍女姐姐依然无视他,继续和自家二少爷频繁调情。
  某日那两人调情调到屋子里,小枫聿无聊地在院中数蚂蚁,正巧碰到要出去买菜的厨房的花大妈,于是缠之撒娇,最后花大妈同意带他一起去“买糖葫芦”。
  到了集市小枫聿东瞧瞧西看看,除了糖葫芦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原因无它,小枫聿看了一眼糖葫芦,觉得还没有上辈子看到的有创意,所以没兴趣,另外他也不太喜欢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 反是那些没有见过的或很少见到的更具有吸引力,比如花大妈要买的菜。
  “这是什么菜?”小枫聿手指着长得菠菜不菠菜油菜不油菜的几捆绿油油的锯齿叶状物问。
  “这叫葵菜,”花大妈又笑着指向旁边蒜苗不蒜苗小葱不小葱的东西继续说:“那叫蒲菜,小少爷你记住了吗?”
  小枫聿十分不讨人喜欢地装作没听见,别过头看路上行人。
  先不伦这蒲菜葵菜到底是什么菜,那句“你记住了吗”他已经听了不下千遍,听得早就失去耐心,更讨厌自己故作天真可爱地回答“知道了”时那副让人发麻的小孩声,所以干脆扭过头去什么都不说,从心底逃避现实。
  逃避现实有逃避现实的好处,就比如此时,能看到街上一位牵马而来的佩剑少女。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着流纨素,耳垂明月当。指若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小枫聿突然有种想要把口水流到人家裙子上的邪恶冲动——为了靠近这样的美人,当次呆小孩也无妨。但有着二十七年记忆的大脑最终理智战胜本能,小枫聿忍了又忍,把目光转回菜摊。
  美女当然没有注意到他,但美女的马注意到了他,似乎还对他一见钟情。
  那马喉咙里发出两声怪叫,蹬了蹬前蹄,脖子一扬,突然挣开美女,撒欢似的往小枫聿那里奔去。美女完全没想到马会发疯,待看到自己的马正冲向路边菜摊一个小孩,下意识地喊了声“当心”,随即足下运劲向马跑去,但她与小孩之间所隔相对太近,来不及阻止那马,眼看着马奔过去,停下来,低头,咬——
  小枫聿已经不会说话了。
  他听到有人喊了声“当心”,然后一阵晕眩,等反应过来时,脚已经离开地面多时。
  领口拽紧了脖子,后面传来厚重的呼吸,旁边是卖菜大爷们的惊叫,却听花大妈厉喝一声:“畜牲!还不快将小少爷放下!”可惜畜牲没有颤抖,小枫聿颤抖了下。
  这时美女也赶到了,发现自家马儿没有伤人,拔剑的手转为抱被马叼着的小孩。
  小枫聿还没从悬空的震撼中转过弯来,一下又落入美人怀抱,近距离看到美人,瞬间本能战胜了理智。他两手抓着美人的前襟,对这美人脸——响声嘹亮结结实实满是口水地亲了上去。
  四周异常寂静。
  小枫聿理智重回大脑时,还死死的抓着美人的衣襟。
  一旁传来轰然大笑,小枫聿脸憋得通红,心下打乱——
  ……这……这是不是……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当、街、调、戏、良、家、妇、女!??
  笑的很大声的大胡子叔叔牵着马走到美女身旁,看看美女看看小枫聿,继续大笑不止。
  小枫聿恼羞成怒,怨愤地想:看什么看?我怎么是一有钱人家的少爷,就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了又怎么着吧!大不了负责就是!
  大胡子叔叔终于笑抽了,对美人说:“芷奕,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为你着迷了,哈哈,这么小的孩子啊,哈哈哈哈~~”
  小枫聿心下道:谁说我小!我有二十七年的生活阅历了!
  一边这样忿忿地想着,一边装出小孩模样,委屈似的更抓紧了美人的衣襟,生怕美人一生气把他给扔出去。故作纯真,小枫聿偷偷抬头看了眼美人,美人果然面色不善,眉宇间少了几分亮丽多了几分煞气,还散发出一种生冷的金属味道。
  小枫聿继续抓着美人前襟,开始发现不对劲——这位美人,怎么胸部很小的样子?
  难道老天真的是公平的,给了一个人美貌就要剥夺她的身材? 美貌固然让人神魂颠倒,可摸起来舒服才是正理……呸呸呸!这什么猥亵的姿势下流的思想!一定是和洛枫桥在一起久了被他传染的!!
  小枫聿越想脸越红,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人性中另一面,出于强烈的负罪感,把一切归因于这辈子的基因排列。
  正尴尬着,一双大手过来接他了。
  花大妈笑着说:“小少爷一定吓到了,以为自己遇到仙人。”
  小枫聿转入花大妈怀里,回头看了眼美人,美人眉梢挑动,似乎在隐忍。
  花大妈又说:“表少爷才到未央吧,夫人想您想的可紧,天天盼着您来呢。”
  小枫聿好奇的张望——表少爷?谁?大胡子叔叔?
  “……这个是……”美人指着花大妈怀里的小枫聿,终于发话,声音既不甜美也不温柔。
  “这是小少爷,今年才五岁,您是第一次见到吧!”花大妈让小枫聿面对美人,美人神色复杂,小枫聿努力装天真。
  
  一行人回到洛府,小枫聿被送回内院,屋子里,侍女翠姐姐正服侍洛枫桥换衣服。
  “听说你和花大妈去买菜了,那时不是知道今天晚上吃什么了?”洛枫桥头也不回地问,整个洛府里就只有这个败家哥哥不把他当小孩。
  小枫聿想了想,脑中只有美人脸和美人的胸部,脸一红,含糊地答:“不知道。”五岁大的小孩说话总是底气不足脱不了奶味,不怎么适合此刻这种害羞模糊地声调。
  在某些方面极度敏锐的洛枫桥好奇地问:“听说你和芷弈表哥一起回来,是不是在街上发生了什么事?”
  小枫聿故意扭开头不去看洛枫桥,但他越逃避洛枫桥兴致就越高。
  “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姑娘了?”洛枫桥凑到小枫聿身边,一边指挥翠姐姐给小枫聿换衣服一边问。
  小枫聿脸更红了,紧紧咬着嘴不说。
  “哈哈,不愧是我弟弟,居然五岁就情窦初开了,哈哈哈哈~~”
  洛枫桥自说自话,小枫聿心下继续找理由为自己开脱——没错!就是因为是你弟弟!就因为咱们都继承了这样的基因!!所以不是我的错!!
  
  两人都打点好,便随侍女碧袖一同到前堂见客。
  母亲与父亲端坐于上,左右坐中二位客人,正是美女和胡子叔叔。
  胡子叔叔一见小枫聿,立即笑开,不等别人介绍,便唯恐天下不乱地说:“这孩子就是小枫聿吧?他刚才似乎被马吓着了,当街亲了芷奕一口,那声音,响的啊!”
  小枫聿登时怒了,这人怎么这么喜欢重复别人的糗事?
  胡子叔叔又说:“哎,小枫聿啊,你就当着那么多人面亲了我家芷弈,你可要负责啊~”
  小枫聿赌着气,大声说:“负责就负责!我娶她!”
  稚嫩的声音认真的语气,让满座众人皆是大笑,特别是身旁二哥,笑得尤为刺耳。
  “小聿你眼光真好,哈哈,娶芷弈啊,好,好,我支持你啊~”
  美人脸也红了,咬牙切齿地说:“彭叔,桥弟,你们两个就继续笑吧!”
  胡子叔叔和洛枫桥连忙闭了嘴憋笑。
  美人离开椅子,走到小枫聿身边蹲下,盯着他的眼睛说:“枫聿小弟,我叫裴芷弈,是你大表哥!”
  小枫聿没听清楚,眨眨眼,歪着头,回看美人。
  美人继续说:“我是男人,不是女子。”
  小枫聿看看他的耳环看看他的耳环看看他的发钗看看他衣着——骗人!待了五年还没见过有男人穿这么繁杂漂亮的衣裙呢!
  这边厢,母亲终于过去了,抱起小枫聿,说:“芷弈儿时体弱多病,算命的让你舅舅把他当女孩养,到十六岁才可恢复的。”  
  胡子叔叔道:“你跟一个五岁的娃儿讲这些,他哪里懂得啊?”
  大人们又是一阵哄笑,小枫聿心下哀叹——我懂的啊……可是懂得也不能说,就是因为懂所以才不能说……
  小枫聿沉默,他始终不敢相信这个美人真的居然是个男人。
  小枫聿受挫的厉害,有着二十七年人生阅历的他居然没能认出男扮女装的男人,而且还为自己添了件向男人求爱的光荣事迹。
  但这是在不能怪他的!是这个男人穿了身正宗到不能再正宗的女装的!认错的一定很多,只是他比较倒霉,被抓包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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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腐女18 周五 四月 23, 2010 2:10 am

第六回
  
  洛枫聿九岁的某天,离家两年未归的哥哥突然和一个朋友回来了。
  据说该青年与洛枫桥同岁,两人曾为一名青楼女子大打出手,后又邂逅于某山贼窝,在经过一系列曲折事件后化敌为友甚者义结金兰,共同闯荡江湖。
  该青年姓柳名廷煜。
  洛枫聿见他第一眼便记住了他。
  头发用墨绿色长带淑起,一身纯白衣衫罩着绿色薄纱,眼角眉梢都是柔和的笑意。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怎么也无法将这样的人和自家二哥那沾花惹草的样子摆放在一起。
  柳廷煜见了洛丰聿,笑着说:“就为你我二人之名的末字相同,我与你二哥结拜时就成了弟弟,天知道我还大他两月有余呢!”
  洛枫桥在一旁大笑道:“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兄弟!”
  洛枫聿仰头望着柳廷煜,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口中生了根。
  柳廷煜暂时寄住在洛家,见洛枫聿每日上课,觉得有趣,便去旁听。他旁听时爱拿把扇子,趁夫子不注意扇来扇去。他一在,洛枫聿就听不下课了,常常忍不住看看他在做什么——当着夫子的面翻书, 状似认真研习,背着夫子时小睡、扇凉 、帮洛枫聿做功课……洛枫聿忽然知道柳廷煜和洛枫桥的共同语言在什么地方了——据说洛枫桥当年读书时也差不多这样,不同的是,洛枫桥什么事都当着夫子的面做,常常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
  闲暇时,柳廷煜会主动讲江湖上的故事给洛枫聿听。
  七大世家中有“江南沈洛”,四大名楼中有“江南画叶楼”。如同“世家”,“名楼”也是某一脉势力的代表,不同的是,七大世家是只此一家的名门,四大名楼却是开遍各地的声色犬马之处。画叶楼开的是青楼,柳廷煜就是出自画叶楼,还是画叶楼的少主人。
  洛枫桥离家那天,去城中第一的青楼吃花酒,死了心要由楼中花魁听荷作陪,却被告知听荷在陪其他人,且那人也是非听荷不可,无论洛枫桥出多少银两都没用。洛枫桥在家在外都是霸王惯了的,那日又吃了不少酒,于是少爷脾气发作,不顾他人劝阻,拎着酒壶闯进听荷房间,正看到柳廷煜凝眉深思,而听荷在旁默默流泪。洛枫桥不知道柳廷煜的身份,以为柳廷煜欺负了听荷,又恼他霸占听荷,当下摔烂了酒壶冲过去要打柳廷煜。柳廷煜虽然也是自幼习武,但正在想事又被洛枫桥撞门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结果被洛枫桥的拳头打了个正着,立时反击。
  二人当天险些拆了那青楼,后被各自人马拦住。洛枫桥鼻青脸肿回了家,第二天天没亮就偷偷走了,柳廷煜则在画叶楼养好了伤,把洛枫桥里里外外查的通透,掌握了洛枫桥的行踪,而后启程。
  三年一度邛崃山乘月山庄论剑大会,是想出头的江湖用剑小辈向外展示自己的绝好时机,柳廷煜就打算在此将洛枫桥打得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谁知阴差阳错,洛枫桥在去乘月山庄的途中走偏了方向迷了路,在去沿途一个小镇上打探情况时,碰上当地出外进货的商贾回来说货物被山贼打劫小姐夫人被山贼虏走。洛枫桥一听,胸中正义的火焰立刻烧起,加上洛家本就是商贾世家,听说这样的事难免物伤其类,于是洛枫桥向当地人拍胸脯保证一定把货和人安全带回来,然后带着当地人捐赠的些许物资上山找山贼去了。
  洛枫桥当时初出江湖,严重缺乏江湖经验,因此进了山贼窝不久就被老奸巨滑的山贼头骗住抓了起来,准备第二天“杀吃肉”。
  危机时刻,柳廷煜翩翩而来。
  怀抱三尺镶玉长剑,白衣轻纱,衣袂飘飘,当即迷倒山贼头的压寨夫人,两人里同外和把一干人等救了出来。
  下山时波澜再起,山贼头发现不对带全寨人来追,洛枫桥、柳廷煜和那压寨夫人留下断后,让其他人先走。打斗中柳廷煜被山贼头偷袭,千钧一发之际洛枫桥替他当了一剑,声称从此两不相欠,谁知不到一刻柳廷煜又替他挡了一剑,压寨夫人见柳廷煜受了伤顿时火冒三丈,一把将山贼头空手撂倒在地。
  后来压寨夫人当场篡位成了新的山贼头,压着原来的山贼头回了山上,洛枫桥柳廷煜二人搀扶回村,简单处理伤口后又一同前往乘月山庄。
  经此一事洛枫桥对柳廷煜好感倍增,柳廷煜也没那么讨厌洛枫桥了。
  随后而来的轮剑大会上,乘月山庄二小姐一举夺冠震傻全场,洛柳二人皆为其所败,且败得一塌糊涂。二人胸中郁闷,抱了四坛酒到山下对饮,互吐苦水,酒到中半,洛枫桥灵光一现,非要和柳廷煜结拜不可,柳廷煜想反正也没什么损失拜就拜吧当收了个弟弟,哪知洛枫桥咬定柳廷煜的名中末字与自家小弟相同所以柳廷煜一定要当小的那个,二人争执半天,最后以柳廷煜放弃告终。
  辞别乘月山庄庄主,二人一同去了塞外,无意间得罪了塞外第一教派——拜火神教,引教中两大护法带人追杀,最后决战于黄沙栈,以二人之力对战拜火教五十余人,与其日月护法对阵一天一夜仍不放弃,后由某神秘人出面调停,才把这桩恩怨了解。
  经此一役,洛枫桥柳廷煜二人的名字才开始在江湖中传开。
  之后一年多,二人想去找传说中的桃花源,未果,反而挑了牛鬼蛇神帮的老巢;想到醉仙居讨酒,未果,反而协助县令泾阳假酒案;想搜罗传的神乎其神的长生不老药配方,未果,反而结识了五毒教新任教主……总之就是想做的都没做到,无意间做到了的反使他二人名气越来越响。
  一年过去,风流剑也成褒义词 ,从江湖人见人喊打的“辣手摧花”便成个家闺秀争相示好的“多情公子”,洛枫桥那把破烂风流剑越耍越干练有力的同时,当初自己命名的“多情剑”终于取代了“风流剑”的称呼。   
  
  柳廷煜每次说到洛枫桥的糗事都特别来劲,一次正说着,洛枫桥忽然在他身后冒出来,洛枫聿一愣,就看柳廷煜神色不改头也不回镇定自若的岔开话题,然后故作震惊地“发现”洛枫桥就在他身后。
  洛枫桥黑着脸,柳廷煜神情无辜。
  事后洛枫聿想起,笑得直不起腰来。
  一日,洛枫桥带洛枫聿一起去画叶楼做客。
  向来洒脱不拘小节的洛枫桥当日扭扭捏捏小心翼翼,几次欲言又止,居然还有几分羞涩,看得洛枫聿阵阵发冷。
  进了画叶楼,到了午饭时,洛枫聿才知道洛枫桥的反常因何而来。
  柳廷煜有个妹妹,叫柳絮,正是二八年华,柔柔嫩嫩、温和漂亮,洛枫聿看了她就知道什么叫小家碧玉了,也知道为什么洛枫桥一反常态了。
  洛枫聿看向柳廷煜,正好柳廷煜也看向他。
  柳廷煜对他轻轻笑笑,目光也是柔柔的,洛枫聿下意识的脸红了起来。
  洛枫桥不在时,柳廷煜问:“小聿,你觉得你二哥配的上柳哥哥的妹妹吗?”
  洛枫聿吓了一跳,连忙说:“不配不配,我哥哥最花心了!”
  刚巧洛枫桥进去听到,一把把洛枫聿拎起来,恶狠狠地说:“小孩懂什么?”
  洛枫聿嘴角抽搐,心下道:我懂什么?我什么都懂……
  却听柳廷煜笑着说:“还是小聿明理,你趁早对我妹妹死了心吧,我是不放心将她交于你这花心菜的!”
  洛枫桥道:“少在那里装模作样,若絮儿不喜欢我,你早把我乱棍打出,犯得着请我吃饭?”
  柳廷煜坐下来,倒杯茶,不紧不慢地摸索茶杯,笑里又是威胁又是挑衅。
  “我若不同意,你以为絮儿肯嫁?”
  洛枫桥咬牙切齿片刻,败下阵来,问:“说吧,你到底要什么聘礼?”
  柳廷煜眸光闪动,说:“七夜幽曇。”
  
第七回
  七夜幽曇,花七叶、开七夜、七夜而止。
  性属寒,生食有毒,遇沸水溶化,则毒解,传说生于东北方重重雪山深处,世传为养颜圣品。
  养颜圣品。
  洛枫聿看到这里,拿着书的手抖了抖。
  原来……原来柳廷煜……是这样的人吗……
  
  出行那天,柳絮带着纱帽等在出城的小路上,洛枫桥见了,走过去,低头对她耳语些什么。
  洛枫聿远远看着,努力听着,只隐约看到薄纱下柳絮脸色微红,和自家风流二哥兀自傻笑。
  然后洛枫桥与柳絮走到洛枫聿身边,柳絮温柔地摸摸洛枫聿的头,转身问洛枫桥:“你去找七夜幽曇,带小聿做什么?”
  “带他长长见识!”洛枫桥状似亲昵地一把搂过洛枫聿,大声说。
  柳絮轻笑,洛枫聿内心不由叹气——如此柔美的一名女子,跟了洛枫桥这种人,真是——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
  
  洛枫聿当然不相信洛枫桥是为了“让他见识见识”带他一起走的,尽管连父母都相信了。但他又想不出别的理由,只是一路都有种要被卖掉的危机感。
  两人走了半月有余,来到一个山下小镇,再次换了衣物,添购食物等,准备进山。
  在山中走了一天,别说七夜幽曇,就是一朵雪莲都没有看到。但洛枫桥却不急,东走走西转转,看似漫无目的,却又走的坚定不可质疑。
  洛枫聿终于耐不住,问:“山这么多,咱们什么这么找,什么时候才找得到?”
  “耐心点,山虽然多,但生了七夜幽曇的只有一座。”洛枫桥仍是不急不徐的语气,洛枫聿皱了皱眉,又问:“你知道在哪里?”
  洛枫桥望着他笑了笑,答:“知道。”
  ……果然知道……洛枫聿黑着脸,再问:“那为什么搞的这么神秘?去拿不就好了?”
  “要是能说拿就拿到,柳廷煜那小子会等到现在?”洛枫桥对柳姓青年趁火打劫十分不满。
  说到这里,洛枫聿开始觉得失落,说:“没想到柳哥哥竟然……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他当然感兴趣,玉芙月要的东西,他哪会不感兴趣?”
  “玉芙月?那是谁?”洛枫聿一愣,他之前从未听过这名字。
  “当然是你柳哥哥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了。”洛枫桥未察觉洛枫聿的变化,漫不经心地说,“武林四大美女幽玉双荷,那小子一人霸占两个,真是天生的好运。”
  “哎?”洛枫聿又是一愣。
  “乘月山庄穆二小姐、北庭玉家大小姐、未央城群芳楼花魁听荷以及奉宣城万贯楼金小荷,这四名女子人称“幽玉双荷”,是武林四大美女!其中,听荷本就是画叶楼中人,七大世家的北庭玉家大小姐又与他指腹为婚,他前生修了什么好运,这辈子如此福分,也不怕折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洛枫聿忽然觉得胸口刺痛。
  原来柳廷煜也是坐拥红颜在怀的人。
  而前生,又是那么遥远。
  他想,我是因为上辈子没能修够福分所以才落得横死的下场吗?
  又想,柳廷煜与洛枫桥这个花花公子是好友,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是对待感情专一不二的人?
  再想,自己到底在伤心哪一件事呢?
  
  洛枫桥不知道洛枫聿在悲哀什么,以为他是因为连日赶路怕找不到七夜幽曇,于是安慰他说:“别担心,过不了多久就会到了。”
  洛枫聿还在思考他到底在伤心什么,闻声抬头,啊了一声。洛枫桥接着说:“这山外群山布了七七四十九重迷阵,一阵叠一阵,要不是事先知道进山的路,我不会带你来的。所以别担心,很快就要到了。”
  洛枫聿反应过来了,但他当然不仅没有不担心,反而越来越觉得事有蹊跷。果然,又走了一会儿,洛枫桥开始说:“小聿啊,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洛枫聿看向洛枫桥,他亲二哥立刻闪开了目光。
  “其实本来不用你的,只是裴芷弈那混小子说什么都不肯帮忙,老头子又墨守成规,不是本教弟子誓死不准进绮罗仙境更不准带走绮罗仙境的一草一木。”
  “裴芷弈?”——这名字挺熟悉的,“老头子?什么什么仙境?”
  “咦?你忘了裴芷弈?”洛枫桥大笑,“咱们大表哥啊,你五岁时还当着众长辈的面向他求亲来的啊!”
  洛枫聿干笑,装作不记得。
  洛枫桥继续说:“再往前走不远就是绮罗仙境,据我所知七夜幽曇只长在 那里,目前某个老头子带着他的徒子徒孙盘踞在那里。五个月前我和你柳哥哥闯过一次,最后还是被拦了下来,那个老头子放话说什么不是他门下不许从他的地盘拿走一草一木,十足的小气鬼!”
  “……那你就干脆拜他为师啊……”
  “这么简单的方法你以为我没想过?”洛枫桥像是想起什么,咬牙切齿地说,“可是那个老头子说我们资质平平且年纪大了骨头硬了没什么可塑性了,坚决不收!还说什么要收就收百年难遇资质奇佳的十岁以下的孩子, 是这样的孩子的话,就算人家不来求他也要想办法收到门下,我呸!他以为自己是做什么的?”
  “人口贩子。”洛枫聿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没错!!”洛枫桥理直气壮道,“所以我就跟他说,我家弟弟就是那种百年难遇资质奇佳的十岁以下的孩子!七八个师父看了都夸他不仅聪明绝顶更是天生练武的好料子!武林各大门派掌门人都争先收他入门,可他就、是、不、去!就是你这个糟老头子,他也不放在眼里!然后他气急了,就说,既然如此,只要你弟弟过来当我徒弟,我就把七夜幽曇白送给你,否则任何条件免谈!”
  “……所以?”
  洛枫桥笑着打哈哈:“所以好弟弟,你帮帮哥哥,给那个老头当徒弟吧~~”
  洛枫聿嘴角抽动,说:“可是哥,我怎么记得教拳脚的师父说我资质平平连你都不如来得……”
  洛枫桥笑得更灿烂,继续道:“所以啊,千万不要让他发现你其实根本不是练武的好料子啊。”
  “如果让他发现呢?”
  “这……哈哈……这……裴芷弈应该不会眼看着你被老头子宰掉吧……”
  “……你的意思是,我有生命危险……”
  “哈哈,好弟弟,说什么呢,谁会真的谋害一个孩子啊,哈哈哈~”
  洛枫聿紧握着他那双打出去软绵绵的绝对不是洛枫桥对手的小拳头,心下又愤怒又委屈——洛枫桥,你真拿我当弟弟了吗!?你真拿我当小你整整十岁的弟弟了吗!? 哥啊,我上辈子的亲哥啊,你在哪里啊~~
  
  到了绮罗仙境,洛枫桥把两人身上的包袱都交给洛枫聿,自己随两名黄衫女子去见主人,洛枫聿则随一名年龄相仿的少年到厢房休息。
  那少年带洛枫聿穿过几道门,来到一处小院,进了里面靠右的房间。少年靠在门口,让洛枫聿自己进了屋子。
  洛枫聿把包袱都放在床上,转身发现那少年还在看他,目光中似乎不含有任何友好的成分。
  洛枫聿心中有气,怒极反笑,几步走到门口,一手搭在少年耳侧的门栏上,对着少年越来越不自在的目光说:“我知道我长得帅,但你也不必看得如此痴迷吧?”
  话一出口,那少年脸刷地一下红透,张张嘴要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忿忿地转身快步跑开。
  洛枫聿真的想笑了,却听旁边有人道:“看你小小年纪,却混身上下都是洛枫桥的影子,到底是亲兄弟。”
  洛枫聿还保持着靠在门栏上的姿势,顺着声音望过去,望到一身米白色。再顺着米白色望上去,终于看清来人面目。
  朱唇挺鼻,长眉微微上挑,一双丹凤眼,除了看过来的目光有些欠扁,其他整体……嗯,很帅。
  洛枫聿不着痕迹地转身走回屋子里——相对身高差太多,继续维持方才的姿势仰望,就不是耍帅而是耍猴了。
  “你谁啊?”洛枫聿一肚子火,没好气地问。
  帅哥眉毛挑的更高,冷冰冰地说:“我是你大表哥兼大师兄,在这里,你可以叫我师兄也可以叫我表哥。”
  洛枫聿想了想,忽而坏笑,说:“那我叫你师哥不就得了,”随后捏着嗓子故作娇声地唤道,“师哥~~”
  帅哥登时感到一阵冷风呼啸而过,激起全身汗毛直立。
  正在洛枫聿以为又能气走一个时,冷不防头被重重地敲了一下,没等他嚎叫着一蹦三尺高,又被人从后面拎了起来,一把甩到床上。
  洛枫聿被摔的眼冒金星,待缓过神来,一眼便看到那帅哥正居高临下,一脸杀气地俯视着他。
  “少在我面前学你那个不思长进的哥哥,再学,我见一次收拾你一次!”
  帅哥说的咬牙启齿,洛枫聿又是一愣——他以为洛枫桥那种连亲小弟都卖的人已经很到境界了,竟然还有这种和十岁大的孩子较真并且动用武力的更高境界的人存在!果然……天外有山山外有人,一人更比一人高。
  半晌,洛枫聿见帅哥没再说话也没离开,便小心翼翼地问:“……你被我哥哥调戏过?”
  眼看着帅哥的暴怒指数飙升,洛枫聿吓得一边尖叫一边往被子里钻,等了半天没有动静,于是悄悄探出头来看,谁知头一露出,就迎上了久候在外的帅哥的拳头。
  洛枫聿捂着头,气呼呼恶狠狠地瞪着帅哥,说:“等我找人给我报仇!”
  帅哥不屑,嘲笑说:“让洛枫桥和柳廷煜他们两个一起上,也不是我对手。”
  
  当天晚上,洛枫桥蹑手蹑脚地溜进洛枫聿的房间,发现洛枫聿正一个人扯着被子委屈地抽泣。细问之下,方知原委,于是险些笑抽。
  洛枫桥一边帮洛枫聿收拾东西,一边小声说:“那个冷面煞神,我哪敢得罪他,当初在大街上调戏他的明明是你啊~~只不过他以为是我教的罢了~~”
  洛枫聿愣了下。
  帅哥如今没了当年美女的柔和,但他说是大表哥时,就应该知道,那帅哥就是当年的美女啊。一定是因为连日赶路加上刚刚得知被洛枫桥给卖了,一时糊涂了。
  “别愣着,一会儿离开时,务必轻声,要是让人发现了,我就真把你扔下,等老头子发现你骗他把你煮了吃掉!”
  “明明是你骗他……”洛枫聿嘀咕着,又想,总算洛枫桥还有那么一点点地良心,知道逃跑时带他一起走。
  洛枫桥把东西都装在一个包袱里让洛枫聿背着,自己又背起洛枫聿,偷偷摸摸地出了院子,躲过两个巡夜的弟子,出了大门后,一路狂奔,终于跑出老远,才放洛枫聿下来,两人一同步行。
  到了天亮,发现,走错路了。
  望着从来也没到过的地方,洛枫桥也笑不出来了。
  这茫茫大雪原中,找不到路,就意味着,死、定、了!
  包袱里只有几块来时带着干饼,洛枫桥拿了一块,其余都给了洛枫聿带着。
  两人走到中午,停下来休息,洛枫聿困极了,洛枫桥不让他睡,就扒开包袱,把拿来的药给洛枫聿看。
  “这就是七夜幽曇?”洛枫聿小手捧着大朵干花,皱起了眉头。
  “是啊,就这烂东西,可不要让你我兄弟命丧于此啊!”
  “……哥。”洛枫聿眉头皱的更深。
  “嗯?”
  “这里还是绮罗仙境的地界吗?”
  “不是啊,我们早就出了他们的地界了。”
  “……那为什么,我好像刚刚看到过这种花……”
  “哈?”
  洛枫聿站起来,走回去十几步,开始在一堆雪里挖。洛枫桥也跟着走过去,正好看见刚刚挖开一点点的雪地上,一朵大白花开得正盛,于是干笑。
  “……到底是谁说七夜幽曇只长在绮罗仙境的……”洛枫聿看看手里的干花看看雪地里的鲜花,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洛枫桥继续干笑,不好意思告诉亲弟弟,他和柳廷煜一直都是由裴芷弈带路而来,行至绮罗仙境而止,并为深入探索过其他地方。
  洛枫聿把那株鲜花连根挖了出来,裹在包袱里。两人站起来,准备继续往前走,忽听耳旁一阵风过,抬头望去,逆光之下,米白色尤为刺眼。
  “两个笨蛋!你们从后门出去,不知道要再绕到前门再走的吗!”
  “大表哥!”洛枫桥看清来人,乐开了花,连忙道,“我还以为要死在这里了,还好有你!老头子不知道呢吧?”
  “少套近乎!还敢说,你找了个凡夫俗子骗师父,他却当你舍不得幼弟,巴巴地嘱咐我一定带你弟弟完好地回去!”
  凡夫俗子洛枫聿想到被敲得生疼的头,狠狠地瞪着裴芷弈。
  “回你师父那里是肯定不行的,你带我们下山,洛枫桥欠你个人情,他日任你差遣,如何?”
  裴芷弈道:“你欠我的人情都泛滥成灾了,我还愁没地方放,哪里还有继续要的道理?”
  洛枫桥更不好意思了,问“那你要如何?”
  裴芷弈看了看气鼓鼓地洛枫聿,说:“我带你们下山,他日,这小子任我差遣,如何?”
  洛枫桥想都不想,头点得如饿鸡啄米,连声道好。
  洛枫聿欲哭无泪,正当他对洛枫桥好感度有所上升时,又被洛枫桥给卖了。
  
  
第八回
  
  回到未央城洛府,洛枫聿很快被带到父母面前,给他们讲述兄长编纂的游历,而洛枫桥则跑去画叶楼送礼去了。
  待洛枫聿回到自己房间,已快到晚饭时刻。洛枫聿关上房门,小跑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两个金元宝,放在眼前仔细看了又看——就是因为这两个金元宝,他才没把兄长的恶劣行径透漏给父母的。这次为了保证含金量,洛枫聿特地跟着洛枫桥一起到外面的钱庄兑出来的。
  总算拿到真正的金元宝了!洛枫聿觉得胸中一口憋了好些年的气终于出来了,不由偷笑出声,笑了下,又笑不出来了。
  心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愉快,洛枫聿反而叹了口气。
  自从知道柳廷煜还有个未婚妻,心中就一直闷闷的,脑子里处处回荡的都是那名柳廷煜愿意为她冒险取花的女子。
  洛枫聿无精打采的坐到桌边,随手从桌上花瓶里扯了朵花出来,开始撕花瓣。
  当洛枫聿有十一年了吧?十一岁了啊……青春期快来了吧……上辈子青春期是怎么过的来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嗯……也会对身边的人……动心吗?而且还是对……一个男人……
  洛枫聿撕花瓣的手一僵,开始觉得脸发热。
  呸呸!十一岁的年纪懂什么?人要十六岁以后才开始逐渐成年,哪能这么快下定论!什么动心,不过是印象很好而已!
  洛枫聿把没了一半瓣的花扔到一边,偶然瞥见旁边木台上的铜镜,镜中小孩一脸沮丧的模样实在和年龄不相符,好像……怨妇?
  洛枫聿嘴角抽搐——怎么会是怨妇?蠢啊!十几岁的孩子皱个眉头也能看成怨妇= =。不由自主凑到铜镜前,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如此认真的观看自己的模样。
  ——眉眼之间略有着母亲的影子,鼻子和唇形有些像父亲,总体看来就是小几号的二哥,长大后大概会更像。
  以后也会是帅哥一枚吧?
  洛枫聿自嘲地笑了笑。
  这面容是自己的,却又总觉得莫名其妙的陌生,好像本该是别人的脸,又好像戴了个面具。
  洛枫聿伸手去探镜中的面容,只探到镜子。
  忽然发现,已经记不清楚上辈子自己是长什么样子的了。
  上辈子活着的时候一直在念书、学习、玩和睡觉,总体来说比较忙,没什么时间仔细看自己的脸。况且家父有训: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学人家小女生整天照镜子!于是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深入细致的观察过自己的脸。 于是,竟然已经记不太清楚,上辈子的那张脸是长成什么样子的了。
  看着铜镜里的脸,越看越怕,越怕越慌,慌乱之下,洛枫聿一把将镜子甩开,镜子撞到柱子上,啪的一声碎了。
  洛枫聿推开房门,仓皇而去。
  
  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洛枫聿常随自家兄长到画叶楼做客,画叶楼上下也都识得二人是少主的客人,因此见了洛枫聿,也不多加阻拦,只把少主所在何处告诉他,便随他自己去找了。
  洛枫聿一路走到后花园小凉亭,却只见柳廷煜一人在。柳廷煜看见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笑着招招手,洛枫聿连忙小跑过去。
  柳廷煜把石桌上的糕点一一摆在洛枫聿面前,问:“小聿陪哥哥走那么远的路,累坏了吧,怎么没去休息?”
  洛枫聿看着柳廷煜,觉得心中的恐惧少了很多。
  “有一个多月没看到柳哥哥了,小聿心里想的紧,所以顾不上休息了。”
  “油腔滑调,越来越像你哥哥。”话是这样说,柳廷煜却不像裴芷弈那样冷着脸说,而是始终微笑,半点没有责怪的意思,说的听话人心里觉得暖暖的。洛枫聿越发地喜欢这笑容了。他盯着柳廷煜看,看着看着就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脸上也开始发热,慌忙抓了块点心塞到嘴里,胡乱地咽下去,问:“我哥呢?”
  “他去找絮儿了,说带了礼物。”
  说到礼物,洛枫聿又想起七夜幽昙。
  “……柳哥哥……”
  “嗯?”
  “我哥说,那个花……那个七夜幽昙……你是要给……给……”洛枫聿小心地抬头,对上柳廷煜温和地目光,犹豫了下,问,“给你未婚妻子的?”
  “是啊。”柳廷煜仍是温和地笑,说:“我还没出生时,我父亲给我订的娃娃亲,和玉家的第一个孩子,男为兄弟,女为夫妻。”
  “那……柳哥哥,你喜欢那位姐姐吗?”
  “这……还好吧……”柳廷煜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但婚姻大事,从来父母之命,既然是父亲定下,自然就是应该,就是好的。”
  “可是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双方喜欢的吗!”洛枫聿盯着柳廷煜,咬着唇,话说的有些急,憋的脸通红。
  柳廷煜看着这个孩子,笑笑,说:“如果玉家小姐心中所属另有其人,我是不会强人所难的。你柳哥哥不会做棒打鸳鸯之人。”
  柳廷煜又说:“小聿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识,将来必是胸怀广阔的公子少侠,不可小觑。”
  洛枫聿依旧咬着唇——他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些啊。
  “那如果——”
  “小聿!?”
  话没问出口,就听身后一声惊唤,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自家不知烦恼为何物的风流二哥。
  洛枫桥笑嘻嘻地凑过去,洛枫聿接下来的问题,就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柳廷煜见他扭开了目光一副已经不想说了懊恼样子,也不多问。
  他倒了杯茶给洛枫桥,说:“明日咱们去剑池,带上小聿吧。”
  “他?”洛枫桥立刻皱起了眉头,“他还小,武功又差,出了事怎么办?”
  洛枫聿正恼他突然出现,没好气地说:“你自己武功差勉强只能自保就说,何必怨我年纪小武功差?”
  洛枫桥头一热,道:“好!那你和我们一起去!看我能不能保护你!”
  
第九回
  如果说上一次去绮罗仙境只是单纯地骗东西,那么这次就是名副其实的走江湖了。
  身边跟着柳廷煜,洛枫聿话就多了起来,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好像对什么都充满了兴趣。洛枫桥有些不适出门后如此好奇的小弟,更不适应突然多了一个人,还是一个需要他照顾的人。走了三天,洛枫桥就把照顾小弟的事情统统交给了柳廷煜。
  他们的目的地是离未央城约有四天路程的伏苏剑池。
  天下间有三处藏剑名地,伏苏剑池、蜀中剑阁、百家剑墓。
  其中,伏苏剑池是宝剑历练升华之地。
  伏苏剑池因伏苏之山而得名,剑池位于半山腰一处小瀑布里。几千年来,不知多少天下有名的剑客在退隐或离世前,将宝剑藏于剑池,让宝剑等待它们下一个主人出现,将它们带走,重新焕发光彩、创造武林神话。这样的宝剑时间久了就沾上了天地水土的灵气,会自己寻找主人,当遇到心仪的主人后,会主动发挥最大的本领,达成主人剑术方面的愿望,让主人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剑客。
  相同的话被一代又一代的人传说,到最后就变得神乎其神,洛枫桥柳廷煜自然是不信那些的,但确实对剑池中一柄剑充满了兴趣。
  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流传武林的千年古剑——待月。
  它是剑,不是刀,尽管名为月,等待婵娟之月。待月这个名字,更像对情人的低声轻喃,充满温柔与缠绵。若是不知道,便很难将它和天下第一的利器联系在一起。
  见过它的人却又说,那剑,如其名。
  美丽温婉,柔和精巧,如等待情人的明月,又或等待明月的情人。
  它的恐怖,仅在它沾染了仇恨与杀戮之时。那时的月,便是天上一轮血月,绝望而凄凉。
  它最初是前朝开国皇帝恩师的佩剑,而后成为前朝国宝,为历代皇帝所珍藏,前朝灭亡之时流落民间,被一名放牛娃捡到,那放牛娃后被一名高人收为徒弟,苦心钻研功夫,终成一代剑术宗师,待月因此而入武林,此后多次更换主人,每一位都是大有所成者。直到三年前,待月剑当时的主人,武林中的新秀少侠江寒夕遭歹人暗算,被逼无奈之中跳下山崖,待月剑便和它的主人一起失去了踪影。
  洛枫桥接着消息说,日前有人在崖下寻得此剑,并将这把天下第一的待月剑放入了剑池。一入剑池,便意味着日后谁拿到,剑就是谁的了。于是风闻者俱动,纷纷赶去剑池凑凑热闹,看自己与那宝剑缘分如何。
  洛枫桥和柳廷煜早就听说过这把剑的传奇,这次当然也不会放过机会,哪怕得不到剑,一睹风采也是值得的。
  过了临州,出了泾阳镇,就是伏苏之山。三人到泾阳镇时已是傍晚,于是寻了家客栈住下,准备第二天再上山。
  安排好了住处,和老板打听完泾阳镇的情形后,阔少爷洛枫桥请好友和小弟到镇上最大的馆子去吃饭。三人在二楼寻了个靠窗的雅座坐下,装模作样地点了馆子里最贵的几道菜,还加了壶酒。
  席间,洛枫桥频频对着洛枫聿十分得意地小口喝酒,不时说“酒是人间可以醉仙之物”云云,洛枫聿看不过,抢过杯子一口灌了下去,而后脸不红心不跳,神色不改地夹菜吃饭。洛枫桥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小聿,你……你……你刚刚喝的是——”
  “酒。”洛枫聿微微皱眉,心下道,如果是啤酒,十瓶我都不会醉的,不过白酒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虽然已经换了个身体……
  “四十年的女儿红。”柳廷煜也尝了一口,细品后,方才说,“是真的。”
  洛枫桥于是不再挑事,洛枫聿则继续默默地夹菜吃饭。
  没吃多久,又听小二一声吆喝——“客官!楼上请!”
  周围的人都自然而然地转头去看,只见上来的是个年约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手拿三尺青芒剑,一身深蓝劲装,墨色瞳孔深不见底,像是能把人生吞活剥。
  洛枫聿直觉上非常排斥这人,于是继续闷头吃饭。谁知这人却自己走了过来。
  洛枫聿只看到他衣服下摆,然后听他说:“这位必定是江南沈洛中洛府二少爷,江湖人称多情公子的洛枫桥洛公子了?”
  三人都是一愣,洛枫聿一边想着二哥的名号真长,一边又想,面前这人的眼睛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识泰山的很——他方才的话是冲着柳廷煜说的。
  柳廷煜但笑不语,洛枫桥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那人一见,忙又向洛枫桥抱拳,说:“那么这位就是画叶楼的少主,柳廷煜柳公子了?”
  没兴趣提醒他,洛枫聿心下偷笑,咬着筷子,望着洛枫桥,故作天真地眨了眨眼。洛枫桥十分不悦地别开头,拿了酒碗小口啜酒。
  那人又看向洛枫聿,皱了皱眉,喃喃道,“早听说画叶楼的小姐年少娇弱……这……难道是令妹……”
  洛枫聿咬着的筷子险些戳到喉咙,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对面洛枫桥一口酒没含住,呛到嗓子里,咳得更厉害。
  唯一完好的柳廷煜笑着问:“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道:“在下姓杨,单名一个召字。久闻洛公子大名,幸会!”
  洛枫桥十分不满地抱拳回道:“幸会!”
  杨召一愣,看看洛枫桥看看柳廷煜,柳廷煜笑意更浓,介绍说:“这位是江南沈洛中洛府二少爷,江湖人称多情公子的洛枫桥洛公子。”又摸摸洛枫聿的头,说,“这是洛府三公子。”
  杨召呆了呆,转而笑道:“在下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说着,径自拿起柳廷煜面前的半杯酒,敬洛枫桥,“这杯是向洛公子赔罪的,请。”说罢,不等洛枫桥回应,自行先干为敬了。而后对楼下喊道,“小二,上面这三位的饭钱算在我的帐上!”声音浑厚响亮,连外面街道上的人也都纷纷看向这边。
  柳廷煜在洛枫聿耳边悄声说:“看到了吧,这就是高手。”
  洛家两兄弟对杨召都没好感, 一听自己饭钱算在他头上,立刻又叫来小二,多点了不少山珍,还要了干粮,把明天上山可能用得到的食物都打包了出来。杨召半句微词没有,只静静地望着三人,目光含霜,表情冷漠。但洛家兄弟都已经认清了这人“眼神代表不了任何事情”的精神实质,打包的十分欢快。
  第二天一大早,洛枫聿还在房间里,就听洛枫桥惊讶地声音——“杨召!?”
  随后杨召回了句:“洛兄早,又见面了,真是缘分!”
  “……是啊,缘分,哈哈……”
  听到那带着怨愤地附和,洛枫聿十分肯定自家兄长心中一定在痛骂“分明是孽缘”。
  早饭有了杨召作陪,洛家兄弟——特别是洛枫桥,吃的十分不愉快,席间又听上山也有杨召作陪,更是不满指数急速飙升。柳廷煜对杨召倒是一直温和客气,在洛枫桥的陪衬下,把彬彬有礼四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于是,洛枫聿更加好奇柳廷煜和洛枫桥初识时到底是因为什么结下梁子,让柳廷煜君子形象尽失的。
  
  四人沿着山路,边走边闲聊。洛枫桥虽是讨厌杨召,聊天时却没怎么为难他,多是顺着柳廷煜的话路,洛枫聿在一旁听久了才发觉,这二人比起闲聊更像在套杨召的话,柳廷煜也不是表面那般温和天真。而杨召的一言一行却是滴水不漏,让人无从猜起他到底是什么人出现又是什么目的,可他越是滴水不漏就越让人疑心重重,到半山腰剑池所在瀑布处,柳廷煜再次嘱咐洛枫聿,务必跟紧,似乎连杨召是人口贩子的打算都做好了。
  洛枫聿也是十分好奇,照自家二哥和柳廷煜的说法,这杨召是个高手,就不知高到什么程度,洛枫桥和柳廷煜联手打不打得过他。思及此,恍然想起有人曾对他说:让洛枫桥和柳廷煜他们两个一起上,也不是我对手。
  洛枫聿不由自主地皱了眉,恶狠狠地想:裴芷弈,我迟早也要敲你脑袋!看你还嚣张不嚣张!想着想着又转头去看杨召,忽然发现杨召在偷偷看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洛枫聿愣了又愣——二哥?
  又来回看了几遍,终于确定杨召的确是在看洛枫桥,时不时的就偷瞄两眼,带着些许不明的意味,只是目光太深,洛枫聿看不懂杨召眼里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不对不对,二哥虽然讨人喜欢,但那是讨十四到三十四之间的少女少妇喜欢,不是讨男人喜欢!洛枫聿用力摇摇头——只因为自己把心思放在了柳廷煜身上,就以为别人也和自己一样了吗?
  
  瀑布里面并没有另一汪池水,所以剑池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池,人们称其为剑池,只是为了突出里面剑很多。
  多,且杂。
  洛枫聿摸了摸生了厚厚一层锈的已经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剑的剑,开始怀疑这剑池是名剑藏身之处还是废剑垃圾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剑中,如果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古剑不久前才放进来,那当是鹤立鸡群才对,早该别人拿走,怎么可能还在? 又或是,这些破铜烂铁都是宝剑?
  似是看出洛枫聿的疑惑,柳廷煜拍拍他的肩,柔声说:“都说剑池采天地数百年净化,其中宝剑只跟有缘人,若是无缘怎么都看不到,若是有缘,即便埋于数百柄剑下,也能轻易找出。小聿,既然来了,不妨也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剑。”
  洛枫聿四周看了下,柳廷煜温和笑开,又说:“不要钱的。”
  没想到被看穿了心思,洛枫聿脸刷地通红,一阵尴尬,连忙四处张望,看有没有尚未生锈的漏网之鱼。结果漏网的鱼没找到,找到一条穿衣服的。
  洛枫聿自几把长剑下翻出一把带鞘的短剑,用力抽了下,没抽出来,大概是锈住了。但心中总想,带鞘的剑里面应该不会锈的很厉害吧?反正不要钱,带走好了。于是兴冲冲地往腰间系,可系了几下都没系上,正恼着,一双手伸过来,拿过短剑,擦了擦,帮他别在了靴子里。
  柳廷煜俯身垂首,洛枫聿两手搭在他的肩上,呆呆地盯着他,有些出神。
  “等回了家,带到铁铺去,让师傅帮你重新打磨下就可以了。”柳廷煜帮洛枫聿别好了剑,微笑说,“我相信小聿的眼光,拿到的一定是良品。”
  洛枫聿点点头,还是一副元神出窍的样子。日后事实证明柳廷煜这话从某种意义上讲,说的一点不错,这是个良品,不过不是把好剑。
  四人在洞中转了一个多时辰,谁也没找到传说中的古剑待月,都当是与它无缘,便离开了。下了山杨召就与他们告别,但直到进了未央城的地界,洛枫桥和柳廷煜才真正松了口气。那个不知道是不是虚有其表的杨召,总给人以莫名的压力。
  
第十回
  
  回到未央城洛府,洛枫聿随着几个侍女去沐浴换衣吃饭,都收拾完后,就拿了拣来的短剑去找二哥,一路小跑到了前厅,却见一向开朗的父母端坐于堂前满面愁容,二哥则低着头跪在地上。
  洛枫聿看不见洛枫桥的表情,只觉得屋内气氛诡异,于是小心地退了一步,悄悄把短剑别回靴子,躲在门外专心偷听。
  不多时,洛夫人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不把婚姻当回事,怎么这回如此执拗?那柳家姑娘,到底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
  洛枫桥声音隐忍却坚决,答道:“孩儿没喝什么迷魂汤,只是钟情于柳絮,就如爹爹钟情于娘亲,难道有错?”
  “没错,但不行!”洛老爷子一掌拍在桌上,震的茶盖滑落。“要怨就怨你自己!没事招惹什么人不好,偏偏招惹谢家堡的大小姐!现在咱们全家命悬一线,你和谢晓棠的婚事,再不愿意也要办!”
  “成亲就罢了,但那女子骄纵霸道,非要我休了已娶妻妾,且从此除她之外不能再娶!凭什么?”洛枫桥抬头看向父亲,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先不说我要不要她,就是要!也决不会让她成为我的妻!更不会为她休了谁!”
  “放肆!”洛夫人一怒拂袖,茶杯连带茶水砸了洛枫桥一身。“有你这么对父亲说话的吗?”
  门外的洛枫聿从未见过母亲这般模样,吓得一抖,险些跌倒在地。
  洛枫聿不敢再探头看,只听到屋内厚重的喘息声,而后是洛夫人一声怒喝:“滚!给我滚!”
  洛枫桥起身便走,身后洛夫人冷冷道:“谢家将亲事定在下月初七,到时,你就是死,也给我死回来!”
  洛枫聿被洛夫人声音中的寒厉吓得发冷,看着洛枫桥出了屋门怒气冲冲的离开,又听屋中父母皆是叹气。才想悄悄去追兄长,却听洛夫人唤道:“聿儿,让你哥哥去吧。”
  洛枫聿还在后怕,此刻一听到母亲的声音,只觉不妙。
  洛夫人又说:“聿儿,你进来吧。”
  洛枫聿犹豫着蹭进了屋子,看看父亲看看母亲,最后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低头看地面。
  洛夫人站起来,几步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子,扶着他的双肩,问:“被娘吓到了?”
  洛枫聿连忙摇头。
  “还说没有,你当娘的眼睛是瞎的?”
  洛枫聿生平第一次直接面对如此陌生的洛夫人,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愣愣地看着。
  洛老爷子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道:“他哥哥惹的祸,你跟他较什么劲,不过是个孩子。”
  “你教的好孩子。”洛夫人话中温度越来越低,“一个个好事不做,要么去外面招惹一身风流债连累家人,要么就在屋子外面偷听。子不教,父之过。这过,你怎么补?”
  总还是有个像样的哥哥的……洛枫聿心下嘀咕:不过不是母亲大人你生的。
  “总会有办法的。”洛老爷子又叹了口气,说,“眼下,还是先把那个蛮横的谢家解决了吧,我老骨头一把了,禁不起折腾。”
  洛夫人压下胸中一口气,说:“还能有什么办法?哪个世家门派愿意为一桩亲事得罪那飞扬跋扈的谢家堡?咱么除了接下这桩婚事,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先让孩子回去,你总不能当着孩子的面……”
  洛夫人才缓了口气,柔声道:“……聿儿,你刚回家也累了,去休息吧,晚上想吃什么去厨房让花大妈准备。”
  洛枫聿听得云里来雾里去,想问又不敢问,本想安静地听父母继续讨论好听个所以然出来,但父母发话不得不从,只好点头答应,慢腾腾地挪出了屋子。
  出门没几步,看到之前气呼呼跑出去的兄长,于是凑上去。
  洛枫桥看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管他谢朝阳还是朝阳蟹夕阳蟹,就是千年的螃蟹精,老子也不怕!”
  那神情那语气郑重其事的洛枫聿呆了又呆。
  洛枫桥看向旁边,紧皱眉头,说:“以前的不算了,但我洛枫桥今生以后,是非柳絮不娶的!”
  洛枫聿心下道,这话,你该和柳絮姑娘本人去说。
  见洛枫聿没反应,洛枫桥冷哼一声,道:“你懂吗?不懂吧,就知道你不懂,屁大个孩子也敢来教训我……”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洛枫聿望着他的背影,更加困惑并开始愤怒了——装什么洋蒜?我半句话都没说,怎么就教训到你了?
  
  原来洛枫桥这次回家,就想与父母商量去柳家提亲下聘,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洛老爷子和洛夫人喝止。说洛家替朝中大员准备的贡品顺天壁途经西河郡时被劫,劫匪身份不明。
  顺天壁是朝中某位大员委托洛家寻来晋献给皇帝的。曾有塞外使者朝见皇帝时说起塞外古堡中藏了数百年的一块玉壁,对着阳光可看到玉壁中翩翩起舞的七位飞天,对着月光则玉壁中的七位飞天将起舞于玉壁之上,这块玉壁,就叫顺天壁。皇帝听了甚是好奇,称若是有人能拿将顺天壁找到并拿去给他,是民则封官,是官则连升三级,另赏豪宅一座,良田三万亩。
  洛家世代经商,为了让自己商路通畅,不仅与武林各派联系密切,也与朝中大员交好,此次寻找顺天壁,就是受朝中一位大员所托。顺天壁一找到,消息就传回了京城,皇帝日夜期盼,只望能早些看到顺天壁。但顺天壁还在运回京城的途中时,有人散布了关于那位大臣差人寻来的顺天壁是赝品的谣言,且越传越盛,皇帝听多了觉得不耐烦,又下令,若是有人敢拿假的玉壁来骗他,官降民,民降奴。
  这事拖的越久越不利。朝中那位大员心急,每天都要到差驻守未央城的下属询问玉壁到了哪里,就在这时,却传来了顺天壁途经西河郡时被劫的消息。
  顺天壁被劫,劫匪身份不明,地方官员都称毫无头绪。事出紧急,朝中之人却限洛家务必三天内寻回顺天壁,尽量在约定之日前送到皇宫。
  此时丢了顺天壁事小,得罪了朝中大臣事大,到时若对方为了自保给洛家一个私吞玉壁或保护不周的罪名,洛家便有口难言。即便得以保全身家,日后行商将困难重重,不仅与途径西河一带的商家之间交易难再畅行,就是江南数城,得罪了朝中大臣,少了其同党及下属各官府的照应,洛家行商难上加难。
  很快有江湖上的朋友透露消息给洛家,西河一带三郡九州中所有山头为王的牛鬼蛇神几乎都是听谢家堡号令行事的,即使不听,也要卖上七分面子给谢家堡主人谢朝阳。若是此事能由谢家堡出面帮忙,势必 能以最快的速度寻到丢失的顺天壁。
  洛老爷听了立刻写了封书信,连夜送到谢家堡,谢家堡答应出面帮忙,却提了个条件。
  洛家二公子洛枫桥需立刻休了身边所有妻妾,并于下月初七迎娶谢家堡大小姐谢晓棠,且日后身边只得谢晓棠一名女子,洛枫桥此生不得再有其他妻妾。下月初一到初七,洛枫桥要每日斋戒沐浴,一心等待迎娶谢氏长女。
  这条件一提出,洛老爷和洛夫人立刻知道,原来都是洛枫桥在外惹的祸。这劫走顺天壁的,就算不是听命于谢家堡,也是被谢家堡教唆。
  谢家堡如今的主人叫谢朝阳,他十六岁时继承家业,十几年来向来以行事狠辣扬名于江湖,却唯独疼爱小妹——谢晓棠。谢朝阳断然不会单纯以妹妹的终身幸福为筹码谋取利益,加上他提出的条件,可以看出这次变相逼婚必然是谢晓棠看上了洛枫桥,恐怕还说了类似非洛枫桥不嫁的话,才让谢朝阳不惜得罪武林世家,也要让妹妹不受半分委屈的得偿所愿。
  事实上洛家与谢家联姻对双方都有好处,有了谢家维护,洛家可以更加稳固自己在西河一带的商号,并借谢家之名继续扩大自家生意;而洛家是武林七大世家之一,谢家一方面可通过洛家提高谢家堡在武林中的地位,另一方面也能借洛家让谢家堡的势力延伸至西河以外。
  但问题是,洛枫桥抵死不从。
  洛老爷和洛夫人跟他说要休了其他妾室时,他尚算平静,但说到此生只得谢晓棠一人时就再沉不住气,坚决反对。洛家的两位也知道洛枫桥这一年多来常往柳廷煜那里去是为的谁,洛枫桥从小就是风流惯了的,但从来没为哪朵桃花要死要活,如今却不仅说出非柳絮不娶,连逼急了就殉情之类的话都有。于是顺天壁丢失以来就一直压抑的洛夫人终于爆发了。
  
  洛枫聿充分发挥年纪小的优势,一副天真模样从家中总管问到守门大爷,直问到傍晚,才总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个大概,最后心中给洛枫桥下了结论——活、该!
  “我早就说你这种花心大萝卜肯定要遭报应的!在家的时候就惹了一个又一个,出去闯也不安分,看,报应来了吧!只是可怜了絮姐了……”洛枫聿嘀咕着走到洛枫桥住的小院,悄悄走到窗外踮着脚偷偷从窗缝往里面看——没人。
  去哪里了?没看他出去啊……
  洛枫聿蹲下身子,皱着眉头开始思索。
  虽然这个痞子纯属活该,但絮姐姐是无辜的啊,怎么能让这个痞子作的孽,殃及絮姐姐?那谢家堡的堡主也太霸道些了,一夫一妻是正确的,但包办婚姻特别是逼婚绝对是可耻的!所谓强扭的瓜不甜,这种情况下谢家大小姐就算风风光光嫁过来了,以后会有好日子?先不说一辈子顺当惯了的爹娘因为这次被人胁迫会有多大不满,就是那痞子也定是天天苦瓜脸日日黑包公。
  洛枫聿叹了口气,又想:洛家不是响当当的武林七大世家之一吗,怎么这般没用?因为一块石头被人逼婚……难道这些武林世家都是虚有其名的吗……离人家规定的日子还有一天而已,这可怎么办好?难道让二哥娶了谢晓棠,负了絮姐姐?那柳哥哥一定会很生气地……柳哥哥?
  洛枫聿猛然抬头——对了,还有柳哥哥不是吗?画叶楼是武林中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柳哥哥说不定有办法知道那块破石头在什么地方啊!只要知道石头在哪里,再集结些打手,抢回来不就得了?嗯……八成那个痞子也是想到这点,所以去找柳哥哥了吧……
  洛枫聿扶着墙站起来,四周看了看,天色渐暗,这个时候他要自己出家门是不可能的了,看来只好先回去睡觉。
  不会有事吧?
  洛枫聿离开小院时回头看了看,总有种放不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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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腐女18 周五 四月 23, 2010 2:10 am

第十一回
  当晚,洛枫桥一夜未归,洛枫聿一夜无眠。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洛枫聿不等人叫,自己穿戴好,脸也没洗头也没梳,巴巴地到大门口等人。
  一会儿坐在大门旁边,盯着紧闭的大门;一会儿小心地把门推开,探头出去张望,时间过得像蜗牛走路,洛枫聿叹了又叹。守门的大爷见小少爷走来走去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出来作陪。
  终于到了开大门的时候,厨房的丫头过来喊他吃饭,喊到第三次,洛枫聿不好意思再拖,只好跟去。没走出几步,就听到门外马蹄声,洛枫聿立刻又把吃饭的事情抛到脑后,飞奔出去,果然是洛枫桥回来了。
  洛枫聿只觉得空悬的心忽然有了着落,忙迎上去,问:“哥!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洛枫桥把缰绳交给守门的大爷,自行往里面走,“你衣服穿的乱七八糟头也不梳出来干什么?”
  他面色不善,虽然没撵人,也没什么好气。
  洛枫聿迅速果断地决定对二哥的坏脾气和两个黑眼圈视而不见,直接切入正题:“石头啊!你出去难道不是为了找那块什么什么石头吗?找到了吗?”
  “没。”洛枫桥更没好气了。
  “那怎么办啊?难道你要娶那个谢家堡的小姐,不娶絮姐姐了?”
  “谁说我要娶谢晓棠了?”洛枫桥怒道,“那种女人就是她把整个谢家堡当嫁妆给我我都不要!”
  “说的好像完全是人家一厢情愿似的,你要是没招惹过她,她会来逼婚?”洛枫聿虽是不喜欢谢家小姐,但也一直看不惯洛枫桥对待儿女私情的态度,此时心急,想什么便说什么了。话才出口洛枫聿已然后悔——现在不是和洛枫桥纠缠于价值观的时候。
  洛枫桥却没像往常一样反驳。他走到自己院子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慢慢闭了眼,似是十分疲倦。
  洛枫聿试探地唤了声:“哥?”
  “我昨天去找你柳哥哥,但他和絮儿都不在。”
  “不在?”洛枫聿一愣。
  洛枫桥闭着眼,接着说:“我问楼中管事的人,却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后来絮儿身边的一个丫头说,是画叶楼楼主,也就是他们的父亲病重,要他们兄妹火速回洹州见楼主最后一面。”
  “柳哥哥回家了?” 
  “可怪就怪在,他们没有。”洛枫桥睁开眼,看着洛枫聿,说,“根本没有画叶楼楼主病重的正式消息传回你柳哥哥那里,而且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找到廷煜和絮儿的下落。只知道他们骑了两匹棕色快马出去,昨天黄昏时路过城外五里处的官道岔路口……我又去找沈二公子,就是上次给你送桂花松子糖的那位,请他出手帮忙找顺天壁,他本来答应的好好的,沈家那老婆却突然出现,说什么‘江南沈洛’只是因为同在一地才如此称呼,这么多年来往都不多,两家的情分还没深到让沈家为了帮洛家得罪谢家堡,硬是不许沈二公子出手帮忙……”
  “那就没有别人了吗?”
  “连沈家都不肯援手,其他人敢吗?别看平吃吃喝玩乐怎么都好,到了有事的时候这群龟孙子躲得一个比一个快……这种时候廷煜和絮儿又失踪,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洛枫桥紧皱着眉头,满面忧色。
  洛枫聿忙问:“柳哥哥和絮姐姐不见,会不会是谢家堡搞的鬼?”
  “真要和谢家堡有关,事情就大了……”洛枫桥抓了抓头,形象更加破败。“画叶楼是天下情报的集散地,多年来经手各种消息,真的假的隐晦的骗人的什么样的都有,他们楼中人早就分辨真假消息的方法和渠道,能在这种地方把假消息送到画叶楼少主的手上,还让他与絮儿深信不疑……我怕是楼中人所为……”
  洛枫聿越听越心惊:“而且这个人深得柳哥哥信任,在楼中也有一定地位,必定是经画叶楼层层考察过的,在柳哥哥身边待了多年的人。”
  洛枫桥点点头,说:“若这人真与谢家堡有关,只怕画叶楼危矣。”
  “如果是这样,那谢家堡的目的……是画叶楼?”
  “不知道。”洛枫桥扶着额头,说,“我忙了一个晚上,累了,先去睡了。”
  “那柳哥哥怎么办!?”洛枫聿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对,忙又问,“柳哥哥和絮姐姐怎么办?”
  洛枫桥摇摇晃晃地往自己院子走,没有回答。
  
  等洛枫聿去了前厅,洛老爷子和洛夫人也都已经离开,饭桌上空放着早餐,洛枫聿看了,没来由一阵心酸。
  花大妈叫厨房送来了热的粥和包子,洛枫聿心中有事,食不知味,胡乱地吃了些东西,又去找洛枫桥,却被告知洛枫桥已经睡下了。
  洛枫聿恍惚了一上午,脑子里都是谢家堡和柳廷煜,连夫子的训斥都一一点头称“极是”。
  中午吃过午饭,洛枫聿趴在洛枫桥住的院子里的石桌上,手里拿着剑池中带出来的短剑,想柳廷煜说的“等回了家,带到铁铺去,让师傅帮你重新打磨下就可以了”,可回来后就碰上谢家堡逼婚,现在画叶楼出了内奸,柳廷煜也失踪了,哪还有时间去铁铺打磨这把拔都拔不出来的小剑?
  洛枫聿皱着眉,叹了口气。
  谢家堡堡主真的只是溺爱妹妹所以不惜开罪洛家?可嫁妹妹的话,难道不应该先让人登门说媒吗?上来就是逼婚,谢家堡堡主就那么肯定这婚一定要用逼的?他又凭什么这么肯定?柳哥哥的失踪是不是和谢家堡有关?画叶楼中假传消息给柳哥哥的会是哪个?柳哥哥和絮姐姐现在是否安全?
  洛枫聿想的头都大了,忽然听到院子外面传来声响,而后就见洛枫桥侍妾之一的小翠匆匆进来。
  小翠本是伺候洛枫聿的,后来与洛枫桥一来二去勾搭上,被洛枫桥收了作侍妾,但洛枫聿还是一直叫她翠姐姐。
  小翠进了院子直奔房门,一把将门推开,进屋去找洛枫桥。
  洛枫聿在外面听到她说“受伤”,然后没过多久,洛枫桥就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两人都没看到洛枫聿,直接快步出了院子,洛枫聿不以为意,跟了出去。
  
  前厅一人坐在椅子上,淡绿长裙和襦衫上血迹斑斑,手臂处已经红的通透。
  洛枫桥跑过去,小心翼翼地那女子的袖子,检视伤处。洛枫聿走近一瞧,竟是柳絮,再看柳絮手臂的伤处,不由惊呼出声——臂上约五寸长的伤口血肉模糊,已然红透了衣衫。
  一旁的小翠这才注意到洛枫聿,也是一声惊呼:“三少爷!你怎么来了!?”
  “我……我没事……”洛枫聿第一次见到这样严重的伤,有些不知所措,“拿药,快拿药!翠姐姐!拿药啊!”
  “可是少爷你——”
  小翠还要说些什么,话说一半,却听洛枫桥一声怒吼——“还不快去!”
  小翠没办法,匆匆去了,洛枫聿忙凑到柳絮身边,想帮点什么忙,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血流的到处都是,看不清伤口深浅。柳絮脸色惨白,一手抓着自己受伤手臂的肩头,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呼吸,最后用受伤的手拉着洛枫桥的袖子,说:“救……我哥……”然后就昏了过去。
  她话一出口,洛枫聿的心跳停了一拍。
  见柳絮昏倒,洛枫桥脸色更加惨白,不等小翠归来,抱着柳絮就往自己房间里跑,边跑边喊:“去叫人找太夫!”
  话是喊给洛枫聿听的,洛枫聿片刻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出去喊人,起来时却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角,重重地跌在地上。他慌乱地爬起来,摸到自己靴子里别的短剑,顿时脑中只剩满是微笑的柳廷煜。
  小翠拿着伤药赶回来,正看到洛枫聿摔倒。她忙把东西放在一旁,过去扶洛枫聿,洛枫聿眼中迷茫,见了她,只说:“快去找大夫,絮姐姐,絮姐姐……”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小翠见地上零落的血迹,大概知道了发生什么事,又看洛枫聿这般反应,也顾不上多安慰他几句,提了裙角全无形象地跑出去找大夫。
  柳絮一身是伤的独自出现,柳廷煜必然凶多吉少。
  但亲耳听柳絮说“救我哥”这三个字时,洛枫聿发现自己难以承受。
  她要洛枫桥就去柳廷煜,必然柳廷煜为了让她离开而与对方缠斗,恐怕她离开时,柳廷煜也已受伤,重伤。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画叶楼,并且已经对他们兄妹下此重手,断不会给柳廷煜活路;如果对方目的是柳絮,就更不会放过阻碍他们的柳廷煜,何况当时双方正在厮杀,打红了眼的人多半没有理智可言。
  不管哪种角度,柳廷煜确实凶多吉少。
  洛枫聿环顾四周,竟想不到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
  亲自救人?先不说能不能找到人在哪里,就是真让他碰上了,他那身功夫,能救得了人?
  找人帮忙?找谁?他在这个世界活了十多年,竟一个有权有势的朋友都没交到,亏他还是世家子弟!
  那么就只剩下坐以待毙?洛枫聿下意识的咬起手指,恼恨自己无半分用处。
  
  
第十二回
  柳絮伤重昏迷,不久便开始高烧,一连烧了四天,洛枫桥衣不解带在旁照顾,期间父母来了几次,他都当没看见,只一心一意的盯着柳絮,若他离开一时半会儿,都要洛枫聿替他盯着,好像只要他们兄弟看顾不到,柳絮就要被人带走了似的。
  他的担心却不无道理。
  洛枫聿路过前厅时习惯地放轻脚步,总能听到父母对话的一枝半截。柳絮到他们家第二天,洛枫聿就听母亲说,“这孩子留不得”、“送回画叶楼”、“顺天壁一事不能拖”云云。
  洛枫聿也知道,柳絮受伤出现在家里那天,父亲亲自写了信,同意谢家堡的要求,让洛枫桥和谢晓棠,下月初七,完婚。
  顺天壁成了谢晓棠嫁妆里的一块石头,由谢家堡命人代洛家将东西送到京城。谢家堡堡主说,帮亲家送东西义不容辞,但出了西河就不是我谢家堡的势力范围,途中的任何闪失,未可知。
  这未可知的意思,无非是告诉洛家:不要轻举妄动,乖乖准备成亲就是。
  洛枫聿听到下人们忿忿地议论此事时,也觉得洛家此次被羞辱的够可以,他是洛家人,还是洛家三少爷,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他坚信,父母,特别是母亲,也绝对咽不下这口气。有了这次事端,洛家从此行事必定倍加小心,不会轻易再给人钻空子,而谢家堡欺人之甚,谢晓棠一人嫁过来,洛家上下会给她好脸色看?谢家堡堡主应该是个聪明的人,怎么却做如此糊涂的事?
  洛枫聿摇摇头,他心里装的都是柳廷煜的安危,无暇过多关注谢家的逼婚,只想了想,又开始担心起至今仍下落不明的柳廷煜。
  到第五天,柳絮终于醒来,几乎要跟着去了的洛枫桥也终于有了点人色。
  
  柳絮醒来就问柳廷煜在哪里,洛枫聿立刻要说什么,可在见了柳絮满是病容的面色后,张了张口,没说出来。却听洛枫桥淡淡地说:“你昏了好几天,楼里也没有廷煜的消息,都急得热锅蚂蚁似的,却也都束手无策。”
  柳絮听了脸色更加惨白,本就虚弱的身体摇摇欲坠。洛枫聿心中怪兄长说话太直白,但也了解,若不说,只怕更让柳絮担心——但他就不能先编个谎话让柳絮安心吗?
  “絮儿,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和廷煜在哪里分别?”
  洛枫桥不仅直白,连喘息的时间都没给出就开始问问题。洛枫聿一方面想劝他先让柳絮歇一下,一方面却更加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正矛盾着,柳絮说话了。
  “我和哥哥接到家父病重的消息,一时着急,牵了两匹快马就跑了出去。出城不久,哥哥开始觉得不对,他说,若真是家父病重,怎么我们出来时,楼里的人都还不急不徐地做事,连在父亲身边待了七年的李叔也毫无反应?只怪我们当时走的太急,竟接到消息再没问其他人就径自走了。我们觉得不对,立刻打马回城,谁知还没转过身,就有一张大网罩了下来。哥哥反应的快,拉我跳马离开了大网,才没被罩住……然后跳出三十多个人,把我们团团围住,哥哥和他们打了起来,他们功夫不高,但人太多,哥哥还要护我,一不小心就——就被砍伤了后背……”
  柳絮咬了咬嘴唇,额角冷汗低下,似乎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
  “后来我被划了一剑,哥哥焦急之下一连杀了他们七个人,那些人都气疯了,不再顾什么剑阵章法,一股脑儿的向哥哥冲过去,哥哥趁机把我抛离战圈,自己缠住那些人,让我先走。我知道我在那里只是累赘,于是拼命地跑回城……我不敢回画叶楼,只好来找你……却不想还是如此没用……竟就这么昏了……当时我们在官道上,我一路回城,却连一个行人都没看到,如今想来,不就是早有人设计好的吗……” 
  说到这里,柳絮再忍不住,哭了起来。洛枫聿了解柳絮那种想帮忙又帮不上的心情,又想当时她还亲眼见着柳廷煜被砍,心境只怕更苦。
  洛枫桥又问了柳絮些事情,才让柳絮睡下,态度之平淡,前后反差之大,让洛枫聿不禁怀疑到底是那人不是洛枫桥还是那床上女子不是柳絮。
  柳絮已经醒来,洛枫桥仍然不打算离开,写了封信托下人送到画叶楼,自己便又要回房陪柳絮。
  洛枫聿随他出门的,忍不住问:“絮姐姐又受伤又发烧,大夫吩咐要静养,不可劳心劳力,你为什么还立刻提柳哥哥?”
  “不然要我怎样?”洛枫桥皱起了眉,洛枫聿没觉反感,倒觉得十分怀念。
  “先……说找到柳哥哥了,只是还没回来……”
  “骗她?”洛枫桥眉皱的更深。
  “只是先让絮姐姐安心养病……”洛枫聿声音越来越小,底气十分不足。
  “让她安心?可那于事无补,真想她安心,最好的方法是尽快找到廷煜。”洛枫桥没了往日的随便,满是洛枫聿不知道的沉稳,淡淡地说,“而絮儿是唯一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也是目前咱们身边唯一知道廷煜最后出现地点的人,现在廷煜失踪了这么多天没消息,绝路逢生也好,凶多吉少也罢,能多知道些就多知道些,絮儿也是这么想,所以才忍着伤口疼也要说——你难道不明白?”
  洛枫聿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觉得若是自己,昏了几天没能及时把人命关天的紧要之事告诉别人怕也会恼恨非常,若再因伤痛拖上几日,大概要怨恨死自己了,何况那人是柳廷煜。
  
  柳絮醒来后又在洛家养了三天,三天后,终于有了柳廷煜的消息。
  谢家堡派人送信来,说谢家一位朋友途径未央城外救了濒死的柳廷煜,当时不知柳廷煜的身份,后来柳廷煜醒来才知道,就连忙送信给洛家了。信中还说,两家真是天生的缘分,刚刚定为亲家,就又碰到洛枫桥的好友。
  洛枫桥看罢,当着父母兄弟的面把信撕了个粉碎。
  洛夫人面色凝重,良久才说:“这谢家堡,连画叶楼的主意也打,真是越做越大……”
  知道柳廷煜仍活着,洛枫聿稍稍松了口气,也觉心惊——画叶楼的内奸果然和谢家堡有关系,只是,若劫顺天壁是为了妹妹,伤柳家兄妹又是为了什么?如今,谢家堡等于同时开罪洛家和画叶楼,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了吗?谢家堡到底要做什么?
  
  第二天下午,洛枫桥把洛枫聿叫到屋外,交给他一个包袱。
  “拿了这个,带你絮姐去京城,到玉王府找玉家大小姐玉芙月,求她暂且收留絮儿,同时请她帮忙用玉王府的势力找廷煜。”
  洛枫聿接过包袱,有些疑惑。洛枫桥的神情太过严肃,洛枫聿在他身边多年从未发现自家的风流二哥也有如此认真的表情,自然知道兹体事大。而自从柳絮受伤出现以来,洛枫桥的种种表现已经彻底颠覆了他在洛枫聿心中风流败家的形象。
  “听着,这事不能告诉别人,我会给你们准备好马匹是干粮,你们今晚就走。”洛枫桥压低声音,说,“一路上不可声张,随便编个假的名字,千万不要招惹是非,越早到越好。包袱里有你絮姐姐要用的药,你务必亲自保管,片刻不得离身,知道吗?”
  洛枫聿微微皱眉——以洛枫桥以往的作风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送人到京城不算奇怪,可如此郑重其事地托付一件确实重要的事情给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是不是……有点扯?
  洛枫桥见洛枫聿仍一副迷茫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让你去,可小聿,今天哥哥把话和你说清楚了:我过去一直没把你当小我十岁的弟弟,现在也没把你当个孩子。”
  洛枫聿听了一阵黑线——这话倒是事实,从小到大耍我玩我卖我,能做的都做了。
  “画叶楼我虽去过许多次,但与楼中人皆是不熟;家里这边……总之,我现在能相信的只剩下你一个,我也相信,你一定有办法帮我。”洛枫桥说到这里,勉强笑了笑,“说来奇怪,我总觉得你不像个孩子,和三叔家那个表弟差太多,所以疯玩起来从未有什么顾虑,想来你心中怨我不像人家的哥哥那般疼爱幼弟已有许久了吧。”
  洛枫聿违心地摇了摇头——虽然他没什么同龄的可以说话的朋友,不清楚别人哥哥怎么样,但他知道他上辈子的哥哥是怎么样的。
  “但絮儿是你柳哥哥的妹妹,你帮她也等于帮你柳哥哥。我知道你喜欢你柳哥哥绝。——”洛枫聿的心霎时慢跳了半拍,却又听洛枫桥道,“他比我更像个哥哥的样子,你喜欢他也是应该的……你放心吧,我会想办法救廷煜的,你只要全心想办法护送你絮姐姐就好……对方也一定不会猜到,会是个孩子送她离开……”
  “可是为什么?”洛枫聿想了想,问,“柳哥哥不是没事吗?那就是说,至少谢家堡并不想完全和柳哥哥家翻脸,那絮姐姐就没有危险了,为什么还要送她走?咱们家不安全吗?何况要走的话,不应该是去絮姐姐家里更安全吗?”
  洛枫桥又笑了笑,说:“咱们可以肯定画叶楼中害你柳哥哥的人听命于谢家堡吗?如果不能肯定,那么你絮姐姐仍然是危险的不是吗?她在这里已经停留很久了,而且娘她……总之,你絮姐姐不能继续在咱们家了。而若你絮姐姐离开,大家首先都会想到她是回了未央城的画叶楼分部,如果没回那里,就是回了家。我要你送她去京城,一来因为京城比洹州近,在对方还在迟疑的时候,你们已经到了京城;二来京城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就算他们发现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到大街上搜查;三来……大表哥去京城,比到咱们家要近。”
  “表哥?”洛枫聿一愣,觉得头顶开始疼了起来。
  “你别怕,裴芷弈那小子虽然看起来像白无常,但他不会害人的。”
  他才不像白无常!洛枫聿心下狠狠地说:白无常和他比要温柔多了!
  “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的,悄悄准备,别让人发现了,去吧。”
  洛枫桥转身进屋,洛枫聿吐了口气,有点兴奋,憋了好些天,终于有人告诉他他能做的事了;但更多不舍,虽然知道了柳廷煜的下落,但还没有亲眼见到,始终觉得不放心。
  想洛枫桥曾说柳廷煜,他前生修了什么好运,这辈子如此福分,也不怕折寿。
  于是洛枫聿告诉自己,柳哥哥这辈子如此福分,运强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第十三回
  
  问如今江湖上传的最盛的话题是什么?十个有九个会答,一定是赫赫有名的江南沈洛中那个洛家被西河谢家堡逼婚之事,而是还是女方逼男方,最让人吃惊地是,洛家竟就答应了,连面子上的拒绝都没有,干干脆脆把自家二公子推到砧板上当鱼肉,任人宰割了。
  此事笑掉不少江湖老汉的大牙。
  
  宣州城中小茶水铺里,一个孩子掺着一名女子进去,在靠边的位置坐下了。
  一边老汉还在大笑,说:“照老子看,什么武林七大世家,名字叫的比较响而已,过了十七八代的子孙,早就成了靠祖先名头吃饭的软骨头!”
  另有一中年汉附和:“谢家堡不过传了两代,风头正盛,这次下手的是洛家,下次不知道是谁了。再瞧那一个个武林新秀、青年才俊,哪个不是人中龙凤?我看七大世家,成过往云烟不远矣。”
  旁边桌子,红衣少年拍案而起,怒道:“洛家行事从来畏首畏尾,不代表其他世家也是如此!江湖鼠辈,也敢对武林世家品头论足!?”
  “武林世家又如何?”老汉不屑一顾,道,“武林世家都是缩头龟,个个自诩不问江湖世事,其实不过都是怕事的无能之辈罢了。”
  “你——”那红衣少年立刻就要拔剑,却被对面青年拦住。
  “阿笙不可鲁莽!”那青年一手按住少年,说,“伯父交待,此行切忌惹事生非,你都忘了吗?”
  少年咬咬牙,按耐下来,却见那中年汉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洛家被人要挟逼婚,尚可归因于洛家历来以商立势轻了武学所致,可金陵那双飞燕,如今却要在外人手中舞到极致,才真让人嘘唏。”
  少年一听,怒从中烧,再顾不上对面青年的劝阻,以掌击桌,手中剑鞘嘶鸣,旁人尚未看清时,剑已飞出,直奔中年汉子。
  对面青年随后起身,无奈慢了半步,拦得住少年的掌势,拦不住已然飞出的利剑。
  中年汉子似乎早有防备,剑鞘嘶鸣之时身形已动,单手拄着桌子飞身而起翻到桌子对面。
  剑影飞过,剑气逼人,无奈对方已然在躲,划破了中年汉子腹部的衣料,也没能要他性命。饶是如此,也够哪中年汉子出一身冷汗。
  剑没能刺中目标,也没能被拦下来,眨眼间越过中年汉子,直直飞向靠边位置坐着的孩子。
  无论是红衣少年还是中年汉子,谁都没料到有此一变,同时心惊,想去救,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众人只见瞬间人影错乱,“砰”、“锵”两声后,一切归于沉寂。
  正端着酒水的小二哥感觉有阵劲风从他耳边飞过,吹得脸颊一凉,待转头一看,莹白森冷的长剑已笔直插入房柱,再摸摸脸,看一看,血。
  小二哥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栽了。
  另一边,那靠边位置坐着的孩子面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老人。
  一个没有大牙的老人。
  老汉冷笑两声,手中剑一抛一接,另一把莹白长剑便落在他的手中。
  
  ——竟是两把剑。
  那红衣少年危机时刻掷出的,竟是两把剑。
  在座众人色变者已有,一时间,大气都无一声。
  老汉对着惊魂未定的孩子嘿嘿一笑,说:“金陵双飞燕,不过如此。”
  话自然不是说给那孩子听的。
  老汉背对着的红衣少年恼极,用力挣脱旁边青年的手,待要上前,忽听稚嫩的声音喊道:“别以为你们谢家厉害!就可以为所欲为!”
  
  众人又是一愣。
  这次连那老汉也愣了,他看了看面前的孩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孩子瞪着眼睛望着他,眼里似乎噙着泪,身体有些抖,像是怕的,怕到极致后,又忽来了镇定和勇气。
  “我姐姐早就有喜欢的人了!死也不要去给你们那个狗屁堡主当小妾!!”
  若方才是喊,这时则是吼了。那孩子还是瞪着老汉,声音有些沙哑,眸光闪动,坚定,又惹人怜爱。
  老汉只好放软了语气,说:“娃娃,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才没呢!”孩子全身戒备,理直气壮地指着老汉手里的剑,吼道,“刚才你一直说谢家堡怎么怎么威风,现在又拿着剑对着我和姐姐!笑的那么奸诈!分明就是来把姐姐抢回谢家堡的走狗!”
  听闻“奸诈”“走狗”二词,老汉额上青筋微现,但看小孩委屈又可怜的模样,加上众人皆在场,不好意思发作,只好放下身段继续软下去。
  “娃娃,你真的弄错了,老汉我是宣州扬威镖局的总镖头,不是谢家堡的……人。”
  老汉话音刚落,就听身后红衣少年冷笑道:“看来承认是谢家堡的狗了。”
  众人尚未反应,又听老汉对面的孩子咬牙启齿地说:“走、狗!”
  老汉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方才躲过双剑的中年汉子按耐不住,恶狠狠地喊道:“你这娃娃!不知好歹!给你三分颜色,倒开起染坊了!”
  “我家不是开染坊的!我家卖豆腐的!”那孩子语气太认真,中年汉子张了张口,愣是想不出该接什么好。
  再看四周,众人都是一脸笑意——有的憋笑,有的光明正大的笑,还有的笑的挑衅意味十足。
  红衣少年先到小二哥身后拔了插入房柱中的剑,又走到老汉身边,剑起地上的剑,收双剑入鞘,不屑地瞥了老汉一眼,转而对那孩子说:“小弟弟你放心,这个谢家堡的走狗不敢把你们姐弟怎么样——有大哥哥我在,不会让他把你们怎么样!”
  “手下败将,还敢口出狂言?”中年汉子
  红衣少年还未答话,便听那孩子又道:“是啊,你这手下败将,怎么敢口出狂言?”
  中年汉子再次吃鳖,红衣少年摸摸那孩子的肩膀,得意地望向老汉与中年汉,大有双剑再次出鞘的意思。已经见识过一次的中年汉子心知真要打起来恐怕不是对手,但碍于怎么也放不下的面子,仍是顽强坚持。
  双方僵持半晌,最后老汉认输,对那孩子说:“娃娃,我是宣州扬威镖局的总镖头,叫吴庸,不是谢家堡中人,更没有抢你姐姐回谢家堡。”又转向对与红衣少年一起的青年,抱了下拳,说,“今日小老儿出言不逊教徒无方,让方少侠见笑了。现下就此别过,改日再会。”
  那方姓青年也抱了下拳,微笑目送老汉和中年汉子离去,同时拦下仍不欲罢手的红衣少年。
  等那两人走远,方姓青年与红衣少年要了些干粮,也离开了。
  
  茶馆靠边位置上,那孩子正帮一直没说话的姐姐倒茶,边倒边问:“金陵双飞燕,可也是七大世家?”
  女子点点头,笑道:“燕家双剑三代未见高手了,这一代好不容易有个可以把双剑舞的让武林中人赞叹的年轻才俊,却是嫁出去的女儿生的儿子,未冠燕姓。”
  “可是刚才那个‘方少侠’?”
  女子又点点头,说:“那人姓方名展璨,为人谦和有礼,轻易不爱动武,但动起手来,只输过一次,且据闻,那次输后也未见其神色有异,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真输假输。与他一起的红衣少年应该是燕家大少爷,燕乐笙。听说燕家这辈轮诗书礼乐的乐字,燕老爷子一高兴,把所有孙子孙女的名字都起成了乐器,因为最喜欢笙,特地把这个字留给长孙。”
  “方展璨和燕乐笙两个性格迥异,相处起来怕要烦死一个,闷死一个。”那孩子说着咯咯笑起来,方才又惊又惧惹人可怜的模样早就不见了。
  那女子也笑,道:“是啊,和小聿在一起就不会闷,好好一场刀光剑影,就成了闹剧。”
  
  “我还不是为了絮姐姐吗。”洛枫聿发挥起从洛枫桥那里学来的专长,嘻皮笑脸道,“让他们打的乱七八糟,伤及絮姐姐可怎么办~”
  嘴上这样说着,洛枫聿心理却明白,即使刚才没有他胡闹,那两班人也打不起来,燕乐笙那方有方展璨坐镇,而从他们告别时的情形看来,扬威镖局的吴庸对方展璨相当顾忌,最多只想挫挫燕乐笙的锐气,不会动真格。再者镖局里的人,都知道什么人不能开罪,吴庸不会真给自己找麻烦。
  “要我说,伤及你可怎么办。刚才真是把我吓到了,要没有那吴庸,你岂不是要……说起来你也是,吴庸明明救了你,你为何还拆他的台?”
  洛枫聿哼了一声,道:“谁让他说谢家堡的好话?那谢家堡欺负我们洛家到头顶上,他们居然拍手叫好,凭什么我不拆他的台?”心下又道:连柳哥哥也敢算计,他们居然还帮那该死的谢家堡说话,小小拆台,便宜了他们!
  “你也忒不知害怕为何物了,”柳絮叹了口气,说,“好在吴庸也算有肚量,不然对方真要和你算起,你哪里是他们对手?”
  洛枫聿不屑一顾,笑道:“那么多人看着,他一个老头子,要和我一个小孩儿计较?再说真要算账,不是还有燕乐笙吗~怕什么?”
  柳絮摇了摇头,说:“你总不能一辈子如此胡来……”
  “那倒是。”话没说完,洛枫聿接了去,“插科打诨装可怜这种把戏,虽然简单好用,可惜随着年龄的增长边际效应递减……”
  “边际效应?”柳絮一愣,问,“什么边际效应?”
  洛枫聿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说了什么,也是一愣,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自从决定接受自己永远回不了家了的事实后,他一直在刻意的回避会与前世联系起来的一切,从穿着到习惯,从行动到言语,都尽量做得符合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标准,避免可能让他回忆前世的一切。他把前世打成一个包,塞到记忆的某个角落,时间久了,偶尔的碰触也会令他心生恐惧,就比如上次他照着镜子,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前世的容貌。
  而今不经意提及的小小名词,却让他觉得,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也没有那么难受。
  上辈子那二十多年生活,早已刻入骨髓,有些东西,无论如何回避,潜意识里他还是留恋,还是不愿放弃。强求而来的割离,只会让他言行举止各个方面绑手绑脚。
  既然如此,何必强求?
  佛都说随缘了……
  他这样想着,开始有种轻松的感觉。
  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家”后,第一次全身心轻松的感觉。
  
  “小聿?”
  柳絮试探地唤了声,洛枫聿才回魂,看了眼柳絮,而后眉开眼笑,笑得像朵花似的,问:
  “对了絮姐姐,这易容改装的本事,什么时候教我啊?”
  
  
第十四回
  
  原来那晚洛枫聿和柳絮离开洛家后并未直接出未央城,而是趁夜寻了间不常去的客栈住下,第二天天没亮,柳絮叫醒洛枫聿,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又抹又擦了一个多时辰。等洛枫聿再看铜镜时,镜中已是完全不同的容颜。
  洛枫聿立刻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
  所谓易容无非就是化妆,但化妆不是整容,以上辈子那高科技尚不能只凭化妆就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可如今却在一名女子手上,洛枫聿亲眼见证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的事实。
  “说到完全改变也不可能,我只寻得能改变的部分,让你不像你罢了。”见洛枫聿一副极度好奇的模样,柳絮解释道,“我爹不许我习武,但也不希望我遇事只能坐以待毙,就找了玉家一位前辈教我易容之术。”
  洛枫聿点点头,心中十分羡慕。不出半日,便开始央求柳絮教他,柳絮拗他不过,最终答应,过几个城镇,买齐了材料,就开始教。
  二人一路换车换马,行至宣州城,最后一样东西也买齐,于是洛枫聿磨拳擦掌,开始挑战新事物。
  
  一路上听多了关于谢家堡的议论,却始终没有家里的消息。只知道洛家同意了谢家的要求,洛二公子如今正要开始斋戒。而各种猜测和谣言倒是漫天飞舞的不亦乐乎。
  洛枫桥在武林中一向自命风流,也确实招惹过不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所以不免有人说是洛枫桥惹上谢家堡大小姐是活该,也不免有人说洛枫桥平白得了个显赫的媳妇其实心里高兴的很,更不免有人说也许命中注定洛枫桥和谢晓棠是天生一对,谢晓棠就是那个从此捆缚住洛枫桥的唯一女子。
  刚听到各种谣传时,洛枫聿尚能义正言辞地为自家二哥辩护,可越到后来听得越多,听得越多越底气不足,只能一边心下痛骂二哥风流成性不可救药,一边小心翼翼地偷偷观察柳絮表情如何。
  柳絮倒是一直淡然镇定,仿佛别人口中的洛枫桥不是她认识的洛枫桥,而是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两人走了十多天,终于在黄昏时到了京城百里外的小镇——泾阳。
  照例在入镇之前付好银子给车夫,徒步进镇,在镇中找了间挺干净的客栈先行住下。
  安排好住宿,洛枫聿扶柳絮下楼吃饭。
  打理好一切天色已暗,洛枫聿与柳絮下了楼,如往常一样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又如往常一样,要了两个清淡小菜、一碗白饭和几个馒头。
  这些天两人一路慢走,还算顺利,柳絮身上的伤好了许多,面色红润不少,脸上的妆容也逐渐由病态改为健康。
  柳絮一向给人以安静柔弱温和乖巧的印象,只是与洛枫桥说话时,脸上会带一抹羞涩的红。洛枫聿一直认为,柳絮会看上洛枫桥,完全是因为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轻易被洛枫桥这个情种骗到。待到她身受重伤一人去找洛枫桥,再到重伤醒来时表现出的坚强和镇定,都让洛枫聿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孩子其实外柔内刚。至知道柳絮还会易容改装之术后,洛枫聿对她愈加佩服与赞赏——十六七岁的年纪的小女孩能做到这步,实在不容易。
  不愧是柳哥哥的妹妹。
  思及柳廷煜,洛枫聿又是一脸幸福。
  虽然让洛枫桥娶谢晓棠是对不起柳絮,但若如此能让柳廷煜平安无事,洛枫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支持。
  想到这里,洛枫聿又觉得十分对不起柳絮,不由对她更加小心服侍,添饭夹菜,嘘寒问暖,不像小弟,更像小仆。
  只盼,如果她与洛枫桥真的此生无缘,日后也能嫁个配得上她的人。
  
  晚饭吃到一半,几个地痞吵吵嚷嚷地进了客栈,寻了张桌子,冲着店家大吼“上酒上肉”。
  有了宣州那次意外,之后柳絮都是见情况就带洛枫聿离开,如今看到几个不安分的地痞又喊又叫的出现,自然不愿多留,连忙拉起洛枫聿,低声道:“别吃了,咱们回房吧,一会儿让店家再送份饭菜上楼。”
  洛枫聿才刚喝了口汤,听说要走,连忙抓了个馒头而后跟在柳絮后面上楼。
  走上楼梯没几步,洛枫聿只觉眼前一花,柳絮身形猛然顿住,他脚下一个不稳,向后仰去,砰地一声跌在地上,摔的生疼。
  “小弟!”柳絮惊叫一声,慌忙跑到洛枫聿身边,扶他起来。
  洛枫聿抽着气,放下手里已经脏了的馒头,往楼梯上望去,一人正在楼梯上,眸光如冰,眉目如画,白衣如雪,衣袂飘飘。
  洛枫聿大脑嗡的一声响——“你——”
  他话没说完,就听旁边传来大笑:“唐突了美人唐突了美人啊!”
  柳絮抓着他的手颤了下,他顺着声音望过去,说话的是那群痞子中的一个,而且离了坐,正向他们走来。
  那痞子笑的轻佻,说:“哎,着什么急走啊,吓着了吧?看这位姑娘这么漂亮,来陪弟兄们喝花酒好不好?”
  他话音一落,那群痞子立刻附和,一时间口哨声吆喝声四起。
  柳絮从未见过此等阵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低着头,拉起洛枫聿,只想赶快离开。
  洛枫聿心中不服,无奈也知不是对手,只好忍着疼站起来,随柳絮一起走。
  谁知那痞子先一步过去,拦在柳絮面前,调笑道:“不是说了吗,别急啊,陪兄弟们喝一杯再走!”
  说话间,五指成爪,抓向柳絮手臂。柳絮躲之不及,被抓住的刹那尖叫出声,引来那群痞子哄堂大笑。
  “放手!”洛枫聿急的大叫,想把那痞子抓着柳絮的手拿开,可他比柳絮还矮两个头,伸出去的手一点威胁力也没有。洛枫聿连忙望向楼梯上的人,却见那人仍旧面无表情地站着,没有半点援手的意思。洛枫聿低声骂了句“混账”,去推那痞子,推了几下都没推动,又是引来阵阵嘲笑。
  洛枫聿向四周望,本来看热闹的众人忙避开目光,眼见孱弱妇孺在客栈中受欺,竟无一人肯伸援手,洛枫聿一时又悔又恨——悔自己当初偷懒,没好好和师父学武,才让一个贼人欺到头上;恨自己空有三十多年生活经验,竟不知此等状况如何应对。
  柳絮挣不开那痞子的手,脸色越加苍白,却也未吓得发抖痛哭,只皱着眉头,盯着那痞子,眼神越加清明坚定。
  那痞子被盯的不自在,下手稍有松弛,洛枫聿突然一把推开柳絮,那痞子反应不及,身体前倾,洛枫聿看紧时机,抓住那痞子的衣襟,曲起膝盖,对着他的下身狠狠地顶了过去。
  四周霎时一片静默。
  那痞子张着嘴,脸憋的通红,捂着下身跌坐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看好戏的其他痞子们有的端着酒有的筷子还在半空,不想好戏一转,丑角成了自己人。
  洛枫聿踢完人就躲,他用最大的力气把那已经瘫软的痞子推开,飞快退回柳絮身边,挡在柳絮身前。
  柳絮惊魂未定,仍死死地盯着那痞子,大口喘着气。
  洛枫聿回头看了看柳絮的手臂,已有血丝隐隐渗出,怕是结了痂的伤口裂开了。
  那群痞子又有两个放下酒碗,向他们走来,洛枫聿眉头紧皱,努力地想该怎么办。
  方才他能偷袭成功是因为对方看他是个孩子所以未对他多做防范,而且方才不过一个人,现在来了两个,后面还有一群,他与柳絮根本毫无胜算。何况柳絮伤口裂开,脸色越来越难看,如今只是硬撑。
  洛枫聿咬咬牙,转向楼梯上看热闹的那人。
  “师兄,本门弟子被人欺负,你都不管了吗?”
  他话音一落,其他人立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楼梯上看热闹的那人,那人一愣,而后皱眉,道:“本门弟子?给师父敬过茶,师父喝了才算本门弟子,你连茶都没敬过,也敢称本门弟子?还是说,你旁边那位姑娘,就敬过茶了?”
  “表哥!”洛枫聿咬牙切齿地说,“你表弟被人欺负,你也不管吗?”
  一个显而易见的冷漠,一个极力压抑的愤怒怒,冰与火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气氛在沉默中更加剑拔弩张。
  紧张的空气让人十分不适,后来的两个痞子随手抄起凳子,骂骂咧咧地朝洛枫聿和柳絮走去。
  洛枫聿对那二人看也不看,只眼也不眨地盯着楼梯上的人,好像要把对方看出个洞来。
  柳絮搭在洛枫聿的肩膀上的手一紧,眼看那两个痞子越走越近,却听楼梯上那人淡淡地说:“自然是——”
  只有噗地一声,两个痞子便直挺挺地趴了下去。
  “——不管不行。”
  
  裴芷弈慢慢走下楼梯,冰冷的眼神中带了一丝笑意,让周身寒气更甚。
  周围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他扫了眼那群痞子,缓缓道:“堂堂宣州扬威镖局的弟子们,竟在此成专欺老弱妇孺的流氓无赖,庞泊这老头子,好兴致。”
  那群痞子顿时神色大变,一改方才的嚣张模样,这突然出现的高手,不仅转眼间制服他们两名好手,更一下说出他们的来历,让他们不得不心生畏惧。裴芷弈目光过处,大气都无一声。
  裴芷弈负手而立,沉声道:“滚。”
  那群痞子面面相觑,裴芷弈待要回身,那群人中一人下意识地立刻喊“撤”,随手扔了两块碎银子,又有人去扶了丧失行动力的三个,一群人匆忙逃离。
  裴芷弈走到洛枫聿身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嘲笑道:“区区小贼就对付的如此狼狈,你二哥怎么会让出来帮他办事?”
  洛枫聿只觉怒火蜂拥而出,都喷射向眼前这人——若不是他先前楼梯上拦路,怎会有此等旁枝?至少不是现在……
  洛枫聿死盯着裴芷弈,他火气正盛,气的发抖,柳絮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当他是怕的,虽然心中奇怪,还是抚着他的肩膀轻唤。洛枫聿盛怒之下大脑空白一片,忽然闭了眼,转身拉着柳絮的手,跌坐在地,浑身抖的更厉害,再睁眼时,已是一片雾气朦胧。
  “姐姐……”带着哭腔唤了声,而后瑟缩着扭头仰望裴芷弈,眼泪啪哒啪哒的往下掉,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唤,“表哥……”
  裴芷弈嘴角抽搐,笑容僵在脸上。
  洛枫聿伸出脏乎乎的小手,去抓裴芷弈的衣摆。裴芷弈脸色变了又变,最终由他去抓。
  “小聿别哭,没事了。”柳絮心下疑惑,面上还是陪着他演一出落难姐弟,一边轻抚他的背,一边说,“表哥来了,有他在,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洛枫聿哭的更厉害,一手抹泪,一手抓裴芷弈的衣摆,两手轮流,像要把裴芷弈往自己身前拉,小手越抓越往上,所过之处,一团团爪印。
  裴芷弈皱了眉,爪印上升到膝盖时,终于按耐不住,俯下身来。
  洛枫聿趁那双手刚要伸出,用力一扑,直接扑进裴芷弈的怀里,一边用力把眼泪往裴芷弈的衣服上抹,一边痛哭大呼“表哥”。
  裴芷弈额间青筋暴现,手握成拳,又松开,最终重重地出了口气,就势把洛枫聿抱在怀中,站了起来。
  洛枫聿骑虎难下,搂着裴芷弈的脖子继续哭。
  柳絮不明所以,只好跟着裴芷弈一起上楼。
  
  
第十五回
  进屋关门,裴芷弈双臂向前一送,带着故意的力道,把洛枫聿摔到床上。
  洛枫聿一路死命抓着裴芷弈的衣服,就怕他使出这招,可惜他还是低估了裴芷弈抛人的本事并高估了裴芷弈身上衣料的结实程度。此刻便听“刺啦”一声,两块白布随着他一起被甩出,撞到床里的墙上,又掉在床上,险些没滚下去。
  裴芷弈看着洛枫聿手里两块白布,不用想也知道哪里来到,于是脸色又黑了几分。
  柳絮随后而来,呆立在门边,不知怎么反应才好。
  洛枫聿艰难地从床前爬起来,摔的头晕目眩全身生疼,看向裴芷弈的眼里雾气升腾中带着一丝迷离,抽抽嗒嗒又委屈又可怜,活像被恶霸强抢回家的民女。
  裴芷弈眉毛微挑,走上前去,对着洛枫聿的小脑袋,用力的敲了下去。
  洛枫聿毫无防备,被敲了个正着,这下只觉眼前更多金星加入环绕队伍,头嗡嗡响,索性仰倒在床上,不动了。
  裴芷弈站在床边无动于衷,柳絮想走过去看看洛枫聿怎么样了,又瞧见裴芷弈那张几乎已经冻结的黑脸,不禁停住了脚步,远远望着,只愿洛枫聿无事才好。
  洛枫聿心里早把裴芷弈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骂的狗血淋头,发誓日后一定把这几敲一一还回,还要加利息!百分之两百的利息!!心下愤恨,面上却半点也不敢表现出来,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死死地闭着眼睛——就不信裴芷弈他还下的去手!
  事实证明,洛枫聿又错估了裴芷弈的道德水平和无耻程度。他只觉脚腕一紧,身下一空,顿时气血上涌,冲上大脑,不一会儿憋的满脸又红又痒,一阵恶心。
  睁开眼,清晰地看到裴芷弈撩起衣摆,曲了膝盖。
  洛枫聿吓的大叫,一时没换过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裴芷弈你个王八蛋!居然让老子倒栽葱!!要再敢顶过来爷爷我废了你!!!
  洛枫聿的实际状况远没心里的话豪迈——被自己口水呛到,正努力咳着换气,恍惚间天地已回归原位,有人把他放到床上,抚着他的胸口和后背,帮他顺气。
  “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学你哥哥,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一次吗?”裴芷弈说的波澜不惊,好像刚刚动手欺负小孩的不是他。
  洛枫聿又惊又气,心中对裴芷弈恨的咬牙切齿,却什么也不敢说了。
  裴芷弈又说:“柳姑娘,你手里的东西,可以放下了吗?”
  洛枫聿闻言看向门边的柳絮,柳絮双手交握,袖子里似乎有什么光亮一闪而过。
  柳絮望着裴芷弈,笑的有点苍白,问:“公子是怎么认出我们的?”
  洛枫聿心下又惊——他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与柳絮一路易容,旁人根本认不出来,可刚刚在客栈大堂之中,裴芷弈却似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裴芷弈头也没回,面上依然无表情,只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们正往京城走。”
  “公子并未回答我的问题。”柳絮不退不避,盯着裴芷弈,尽量表现镇定。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画叶楼收集情报自有一套,想知道,自己去找啊。”裴芷弈终于看向她,还挤出一丝笑,虽然是戏谑的。
  柳絮还想说什么,但望着裴芷弈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洛枫聿顺过了气,轻声说:“絮姐姐别担心,表哥也是我哥找来帮忙的,不是敌人。”
  不等柳絮答话,裴芷弈又道:“说到敌人,你们可知什么人泄露了你们的行踪?”
  洛枫聿不愿理他,想装没听见,头还没撇开,下巴已经被人抬了起来。裴芷弈继续没有表情的看着他,他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嘀咕道:“反正我觉得不是扬威镖局的吴庸,他看起来没那么傻。”
  裴芷弈点点头,答:“确实不是他,有人花钱请了镖局里还没出师的小徒弟千里迢迢来闹你们的场子,目的是拖延时间。”
  “你知道还问我?”洛枫聿咬咬牙,心里觉得被耍了,面上却一点不敬都不敢表现出来。
  “洛枫桥说你年少老成,堪当大任。”裴芷弈笑的有点得意,“我偏不信一个毛头小孩能当什么大任——洛枫桥当年你这么大时,也就一副只会勾三搭四的蠢样而已。”
  洛枫聿满头黑线,心下道:我哥十三四岁时你也十三四岁,那时你还一副涂了胭脂水粉穿裙别钗的被勾三搭四的蠢样呢!!拽什么拽?说我毛头小子……我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还多!想当年可是少爷我调戏的你!!
  裴芷弈看不出洛枫聿在腹诽什么,只当他还在委屈,接着说:“既然他们目的是拖延时间,就可能已经知道你们要去投靠玉家,你们一路走的慢,若在宣州城泄露了行踪,怕京城中已有人结好了网,就等你们往里钻。正所谓士农工商,最差的就是商,武林中人也许不讲究,京城这种官家地盘,可是势力的很。若是玉家的对头或哪个权贵找你们麻烦,怕是躲都躲不掉,所以去京城已经不再安全,不如,柳姑娘你去我那里吧。”
  “我不去!”洛枫聿一听要去那冰天雪地,吓的大叫。
  “谁让你去了?”裴芷弈愣了愣,道,“会有人护送画叶楼的大小姐去绮罗仙境,你和我回洛家。”
  “啊?”这次换洛枫聿愣了又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芷弈看了眼洛枫聿的手,不紧不慢地说:“看来你空手套白劳的功夫已经练的炉火纯青,我再教你一套师门独创的凝神屏气之法,等回了洛家,你就去担你哥的重任吧。”
  洛枫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手里两块开线白布,嘴角抽搐,心下嘀咕:你这暴力狂,你们师门穷用残次品的衣服布料,关我什么事……好吧,就算关我的事,你生气就生气,有点生气了的样子好不好,哪有这样不带表情的冷嘲热讽,你以为你在讲冷笑话吗……
  
  连和柳絮说两句悄悄话的机会都没有,洛枫聿就被裴芷弈拽走。
  想自己连日奔波,却被裴芷弈一两句话将努力化为虚无,不由对此人更加愤恨。
  柳絮与随裴芷弈一同来的几人离开时,望向洛枫聿几番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还是走了。
  看着柳絮的背影远去,洛枫聿忽然知道了洛枫桥让他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孩子跟着柳絮一起的理由——不是因为洛枫桥说的身边再无可信之人,他在家时狐朋狗友一群,闯荡江湖时名家少侠也没少结识,其中不乏为朋友两肋插刀或正义凛然的人;也不是裴芷弈说的年少老成,即使一直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疏离感,他始终是洛家最小的儿子,自幼受宠惯了,做事难免冲动任性,更从未离过家门,和那些真正出去闯过的人比,根本谈不上什么老成。洛枫桥让他跟着柳絮,无非是因为,所有人选中,只有他能让独自一人的柳絮安心。
  画叶楼突逢变故,楼中奸细身份不清,柳廷煜下落不明,长久留在洛家别说谢家堡的人不许,就是老爷夫人也不同意。柳絮虽然表现镇定,但内心必然惊慌,不敢轻信他人,此时若随便找个人护送柳絮去京城,只怕重伤未愈的柳絮路上不会放心养病,反要处处担忧,更令伤口难愈。
  而他还是个孩子,又是洛枫桥同父同母的弟弟,近两年来常去画叶楼,与柳廷煜十分亲近。由他跟着柳絮,尽管不能起到保护的作用,却最能让柳絮安心——何况从裴芷弈那日的话来看,洛枫桥应该给了柳絮足以防身的东西——暗器或火器一类的东西。
  计算着时间,柳絮近痊愈之时,他们应该就能和裴芷弈碰面,到时柳絮身体已无碍,心里也真正冷静下来,交裴芷弈保护时机正好。
  洛枫聿忽然想,也许他的二哥从来没想过要让玉家照顾柳絮,洛枫桥一开始的打算,就是由裴芷弈来保护柳絮。
  洛枫聿怔了怔,觉得有些迷茫。
  他以为自己总算能帮上忙了……虽然这样也算是帮忙……但是……
  低着头,隐约瞧见衣下靴间别着的短剑,不由自主地问:柳哥哥,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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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腐女18 周五 四月 23, 2010 2:12 am

第十六回
  
  赶了大半夜的路,洛枫聿一下马就开始犯困,之前的恐惧一扫而光,在裴芷弈生起的火堆旁随便寻了个位置便睡下了。睡前隐约听到裴芷弈说,两个时辰后接着赶路。
  那就是,能睡大概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就四个小时吧。
  洛枫聿翻了个身,背对着裴芷弈,怕一不小心睁了眼看到他吓的再不敢睡了。
  可一背对着裴芷弈,他又觉得不安,总怀疑对方会在半夜突然砸他脑袋。
  洛枫聿一方面困的眼皮直打架,一方面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裴芷弈有没有靠近,心下又开始嘀咕:横竖都是能睡上两个时辰的,为什么不在客栈睡偏要纵马来这荒郊野外?舍了算不上华贵却还算温暖舒适的床,来就这幕天席地清风露冷,难道是为了……苦修?难道这凶悍的曾经美人,不仅是个暴力狂,还是个自虐狂?这难道是物极必反?
  正想着,就听脚步声越来越近。洛枫聿立刻翻身起来,警觉地盯着裴芷弈。
  裴芷弈不以为意,递给洛枫聿一条沾湿的帕子,说:“把脸上那些涂料洗下去吧,你身上应该有带洗掉涂料用的药水吧。”
  洛枫聿才想起,本该昨晚就卸下的伪装,因为裴芷弈的突然出现忘了卸。
  乱了乱了,都乱了。
  洛枫聿抓着头,恼恨面前这人行事诡异莫名其妙。
  
  来回折腾了的结果是洛枫聿连半个时辰都没睡满就被裴芷弈拽起来扔到马上,裴芷弈纵马飞驰,洛枫聿坚持不住,索性伏下身体抱着马脖子睡觉。
  裴芷弈对此皱了皱眉,倒也没别的表示。一路的颠簸,洛枫聿睡了醒醒了睡,迷迷糊糊中做了个梦,梦到裴芷弈中了什么什么毒药,一动不能动,靠在墙边痛苦的呻吟,于是他大笑着跑过去, 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塑料充气锤,像裴芷弈敲他的头时那样敲裴芷弈的头,左一下右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正敲的开心,忽然一扇门开了,一身青衣的俊美青年踱步而入,带着能化了春风的微笑说,小聿,想不想我?洛枫聿兴奋地大叫,柳哥哥——
  一睁眼,温润如玉的柳廷煜变成恐怖魔王裴芷弈,冷冷地盯着他,问:犯什么邪病?
  半梦半醒之间,洛枫聿毫不犹豫地挥拳出击。
  挥出去的拳被温热的手掌包住,转了个弯,砸到自己头上,于是洛枫聿清醒了。
  “你就这么想柳廷煜?”裴芷弈状似漫不经心地嘀咕,“一个两个都喜欢他,他到底哪里好……”
  洛枫聿不假思索地说:“柳哥哥就是好啊,长的好,人也好。怎么,师兄的心上人也爱上柳哥哥了?”
  裴芷弈看了看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暂时还没有心上人。”
  转而又说:“既然你叫我师兄了,我也不能让你白叫,就教你师门独创的凝神屏气的方法吧,以后如果出事找个地方躲起来,就是一流高手,也未必发现你。”
  洛枫聿有些抽搐:要教就教,找什么理由?昨晚客栈的时候就喊师兄,怎么不见回答?
  裴芷弈抄了些文绉绉的句子给他,洛枫聿看得糊里糊涂,末了听裴芷弈说:“你根基一般,又没什么天分,所以要勤学苦练方能补拙,每日两个时辰按我说的做,十年之后,会有大成。”
  洛枫聿霎时头脑发热——十年?这么几句话要十年??
  又不敢公开表示不满,只嘟着嘴,一路闷闷不乐。
  因为曾有当街被马叼起来的经历,学骑马时又险些从马上摔下来,洛枫聿自己不敢骑马,就只好老老实实地继续与裴芷弈同乘一匹。
  二人快马加鞭,比洛枫聿和柳絮一起时速度快了一倍有余,只是夜间休息不好,裴芷弈倒没什么,从未有此等待遇的洛枫聿此刻心中叫苦连天,身体上也逐渐起了不良反应,不时的头晕恶心周身酸痛。
  行至一处破庙,洛枫聿再也忍不住,哇哇地吐了个天昏地暗。
  裴芷弈见他真的吃不消了,便抱他下马准备在破庙里休息一下。
  人还没进破庙,洛枫聿恍惚间就听庙中有人说些什么,声音之大,让他想起去伏苏之山时,客栈中说要请他们吃饭的杨召,当时连街上人都抬头望他们那里,当时柳廷煜在他耳边说:看到了吧,这就是高手。
  说起来,那杨召似乎再没出现……杨召……杨召?
  谢家堡那个雷厉风行霸道欺人的堡主叫什么来的?这些天几乎天天听人提起,谢朝阳。
  杨召杨召,不就是朝阳,不就是谢朝阳吗?
  所以在伏苏之山时,他才盯着二哥猛瞧,原来不是他看上了二哥,他是为他妹妹看……
  于是一切说的通了……
  洛枫聿晃晃头,眼前景物更加扭曲混乱了。
  他迷迷糊糊地听到裴芷弈说了什么,然后有人从庙中走了出来,然后风生水起,高手过招,到处一片摩擦与金属撞击的声音。
  再然后,他就昏了。
  
  洛枫聿这一觉睡不怎么舒服,周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没个安份,后来逐渐睡的沉了,才感觉不出来。
  醒来时发现身上披了件白色外衫,带血的。
  洛枫聿坐起来,动动胳膊动动腿,虽然仍有些酸软,但不像受伤至流血的感觉。于是把衣服扯到手里仔细瞧,瞧到下摆两个洞时,心下确认了,这才想起找人。
  抬头环顾四周,有一小堆火,发黄的草,倒地的柱子,结了蜘蛛网的佛像,就是没有裴芷弈。
  心中没来由的慌乱。
  连忙站起来,一阵晕眩。洛枫聿稍微适应了下,就往门口走。
  门口其实没有门,只有破木板档着半边门框。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天色灰蒙蒙的,让人分不太清到底是什么时间。
  洛枫聿出门三两步,就听一人说:“你好了?”
  裴芷弈手里拎着只兔子,褪了外衫,里面还是白的,比罩着外衫时,看起来更英俊挺拔,也更像江湖少侠。
  洛枫聿心中松了口气,问:“这是哪里?咱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不舒服,我带你过来休息。”
  裴芷弈走近,洛枫聿才发现他手臂上绑着块布,布的中心,有血渗出来。
  “你的手臂怎么……”洛枫聿看看手里的外衫看看裴芷弈的手臂,问。
  裴芷弈淡淡地回答:“这庙里的一尊菩萨说什么都不许你我进去休息,我只好把他打跑了。”
  洛枫聿呆了呆,又问:“你打跑了菩萨?”
  裴芷弈却没干脆地点头,而是拉洛枫聿一起进了庙门,坐在火堆旁。洛枫聿不敢看他杀兔子,别过脸去看结了蜘蛛网的菩萨。
  裴芷弈说:“这一耽误,怕是不能赶在谢家堡大小姐进门前回去了,不知你哥一个人怎么应付。”
  洛枫聿闻言,侧头望着裴芷弈,继续发呆。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落在肩上,白色的衣服已经湿透,紧紧贴着肌肤。手臂上的伤口应该不严重,但仍渗着血,晕染了一片白,本应触目惊心,却又不知为何,衬上裴芷弈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只显的……艳?
  洛枫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说他少时楚楚动人也好,说他如今玉树临风也好,裴芷弈就是很漂亮,这点洛枫聿早就知道。但自大雪山中被打的第一下开始,“裴芷弈就等于恶魔”这种观念也已经深入认识,久了,洛枫聿就忘了裴芷弈其实也是个“美人”这个事实。
  如果不是那么凶,如果没有那么无耻,如果很温柔,如果像柳廷煜一样……
  洛枫聿觉得自己又有些恍惚。
  恍惚中,洛枫聿轻声问:“你败了?”
  裴芷弈烤兔子的手抖了下。
  洛枫聿眼中逐渐清明,口气有些幸灾乐祸,说:“原来你也是会败的。还吹什么我哥和柳哥哥联手也不是你对手,还不是败给别人。”
  裴芷弈拨弄火堆,把兔子架了起来。
  “……这不会是你第一次败吧?”洛枫聿一边说一边往后挪了挪,做好防守准备。
  裴芷弈翻转兔子中。
  “你——”
  “你想在雨中赶路吗?”
  洛枫聿即刻噤声。忽然又想,若是裴芷弈败给了之前庙里那尊菩萨,他们又是怎么留在这里的?想问,终究没问出来。
  
  因为生病和下雨,裴芷弈和洛枫聿的行程耽误了一天,待到了未央城,早已过了初七——谢家堡大小姐嫁入洛家的日子。
  开城门时天还是灰蒙蒙的未全亮开,洛枫聿裹着裴芷弈的外套,有些狼狈地坐在马上。
  洛枫聿想着一会儿进家门的各种可能性,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洛枫桥乖乖娶了谢晓棠,毕竟现在能让洛枫桥在最后关头出奇制胜悔婚成功的人几乎是没有的。接着从此以后,根据谢家堡的那份“协议”,洛枫桥的身边不能再有别的女人。
  ……不能有别的女人?
  洛枫聿呆了呆。
  母亲不是女人吗?大嫂不是女人吗?花大妈不是女人吗?家里那么多婢女,不是女人吗?而且还有偶尔出行的小姐、买菜的妇人、卖豆腐的西施……
  这些都是女人啊,谢家堡的意思是洛枫桥不能再娶妻妾,可只要不是妻妾不就行了吗?
  所以洛枫桥的风流史,其实还是可以继续书写下去的……
  谢家堡的要求太不严密了。
  洛枫聿还在马上感叹,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口,裴芷弈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一张帅脸半点表情也没有。
  洛枫聿硬着头皮瞪回去——看什么看,不就抢了你一破外衫吗?虽然它的破是我抓的……
  裴芷弈无动于衷,洛枫聿抓着缰绳,不敢自己下马。两人正僵在门口,门吱呀一声开了。看门老伯一眼看到洛枫聿,忙向门里呼喊:三少爷回来了!而后三两步过去,接洛枫聿下来。洛枫聿对老伯这种莫名其妙地激动有点不适应,平日他身边侍候的几位姐姐没出现,老伯却好像并不奇怪,亲自带他进门,边走边嘀咕些什么“全都乱了,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洛枫聿听不清,心中疑惑越深,却越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四下看了看,家里摆设无甚变化,却平白多了分不知从何而来的苍凉。
  洛枫聿还在犹豫,一直跟在最后面的裴芷弈终于说话了。
  他问:“老伯,表弟昨日退婚了吗?怎么不见府中成亲的摆设?”
  洛枫聿心下为他这一问叫了声好。
  老伯叹了口气,说:“倒是想退,二少爷本来打定主意让对方知难而退,府中可是一点彩头都没有,当天甚至是开的侧门迎人,谁知道……唉,二少爷做的的确不对,可那谢家堡也太过分了,强迫少爷赶那些侍妾离府不算,还拿少爷好友的人头当聘礼!”
  洛枫聿一下没站稳,险些跌倒。
  他怔怔地抬头,有些迷茫地问:“温伯,你说拿什么当聘礼?”
  老伯紧皱着眉头,气愤地答:“就是和二少爷一起出去闯的那个姓柳的公子啊!那谢家小姐不肯去侧门,让花轿和随行送亲的队伍停在大门口,自己走出来,手上提了个木匣子,待二少爷出来,她也不说话,直接把木匣子扔给二少爷,二少爷打开一看,脸刷地就白了,猛地扔了箱子,竟从里面滚出颗人头!就是那柳公子啊!!”
  洛枫聿有些慌乱,又问:“可你怎么知道那是柳哥哥的?也许——”
  “三少爷,我怎么可能看错呢?柳公子在咱们府上住了大半年,后来也是这里的常客,柳公子什么样,我还不清楚吗?而且,就算我看错,二少爷不会看错,那谢家大小姐,更不会说错吧?她后来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这柳公子的人头,是她嫁到洛府第二份嫁妆。”老伯说着又叹了口气,“这明明就是二少爷和她的事情,跟柳公子什么关系?柳公子多好的人啊,这谢家小姐真是蛇蝎心肠的毒妇啊……哎?三少爷?”
  老伯回头一看,发现洛枫聿正呆站在院子里,没跟上去。
  “……三少爷?”
  “她……她拿柳哥哥的人头来?”洛枫聿像是仍然不愿意相信,带点疑惑,有些不知所措地问。
  老伯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长这么大家门都没出过几次,怕是被他说的吓到了。心里一边埋怨自己口无遮拦,一边又不知如何是好。
  没等他想出怎么回答,厢房那边走过来几名女子,为首的一人挽着新婚妇人梳的发髻,眉目清亮,姿容妍丽,尽管一身少妇装扮,还是带了些未嫁时的稚气。她身后两名面容几乎一模一样的绿衣女子,似是姣好圆润的绿叶,毕恭毕敬的趁着花朵。
  老伯压着气,随口叫了句:少夫人。
  洛枫聿僵直的身体像是忽然有了动力,他顺着老伯的目光望过去,看向所谓的“少夫人”——
  ——就是这名女子,带着柳廷煜的人头,跨入他洛家大门,当上了堂堂正正的少夫人。
  洛枫聿觉得头脑中嗡嗡响,好像一下被人掏空了。
  
  
第十七回
  洛枫聿一直以为,温文儒雅的男人应该都像书上写的那样,穿着白衣,而且是那种雪一样的纯白,再配一把折扇,吊着翡翠的扇坠和金黄流苏,在青山绿水亭台楼阁之间,浅酌轻吟,一派风流。但见到柳廷煜后,他才知道,原来真正风华如此的人,其实不需要任何装饰。
  无需白衣胜雪,无需扇折如桂,无需翡翠扇坠和金黄流苏,更不必寻山水楼台来陪衬,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一副画、一首诗、一曲词,和一段怎么也忘不掉的回忆。
  洛枫聿见柳廷煜第一眼,就知道自己错了。
  他头发用墨绿色长带束起,一身纯白衣衫罩着绿色薄纱,眼角眉梢都是柔和的笑意。
  当时他说,就为你我二人之名的末字音同,我与你二哥结拜时就成了弟弟,天知道我还大他两月有余呢。
  当时洛枫聿仰头望着他,有什么东西在胸口中生了根。
  他陪他念书,帮他做功课,给他讲江湖上流传的故事。
  他们一起去剑池,当时寻来的剑,至今仍未拿到铁铺去打磨,甚至未曾出过鞘。
  洛枫聿两手攥得紧紧的,微微低着头,只觉得身上一阵冷过一阵。
  
  “三少爷……”温伯试探地唤了声,察觉从方才开始,洛枫聿就沉默地有些不对劲,到底为什么,他心里也没了底。
  走过来的二少夫人没说什么,也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漠然地望着洛枫聿,好像在等什么。她身后的两名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一个吐息越来越重,一个几次想上前又退回去。
  洛枫聿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记得他抬头时,那名女子仍在。
  那名带着他柳哥哥人头作嫁妆进了他洛家大门还成了二少夫人的女子,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洛枫聿忽然就笑了。
  十几岁孩子的模样,一如既往的天真可爱,纯然无辜。
  他唤道:“二嫂。”
  他叫的太自然太亲切,周围几个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他说:“二嫂,你真漂亮,我哥一定喜欢的不得了吧?不然,他怎么不出来迎我呢?”
  “……夫君昨夜喝多了,现在还睡着,他不知弟弟今日回来,否则怎么也要起来看你一眼的。”谢晓棠神色很快恢复如常,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淡淡地回答。
  “原来是这样,那我先去看爹娘了。二嫂,回头再聊。”
  洛枫聿摆摆手,谢晓棠微微欠身点头致意。
  洛枫聿笑呵呵地从谢晓棠身边走过去,无视她身旁的几名女子。
  温伯连忙向谢晓棠行了个礼,也跟了上去。裴芷弈一直在旁打量谢晓棠,此时洛枫聿离开,二人目光对视,只让四周氛围更冷。裴芷弈随温伯离开,与谢晓棠最终也未说什么。
  谢晓棠看着三人走远的背影,深深地吐了口气,眉间紧锁,似是还在想些什么。
  
  洛枫聿一路走的轻飘飘,无暇去想自己到底是绷紧了神经还是放松了身心。
  走到后堂,正碰到急忙赶出来的洛老爷,洛老爷见了洛枫聿,带着颤声连唤了几声“聿儿我儿”,就差没有老泪纵横,说话间带洛枫聿进了屋子,屋中洛夫人端坐于前,她先将手中茶碗缓缓放到案几上,才抬头去看洛枫聿。
  一别不过数日,洛枫聿却觉得,自己今世的娘亲已老去数载。
  洛枫聿看了看洛老爷看了看洛夫人,用问“晚饭吃什么”的声线和语气问:“爹,娘,二嫂真的带着柳哥哥的人头当聘礼,嫁到咱们家的?”
  洛老爷一愣,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洛夫人脸色微变,握紧了手,只答:“小孩子管那么多做什么,说跑出去就跑出去,兄弟两个一个比一个不像话!”
  洛枫聿歪了歪头,像没听见洛夫人的话,仍是问:“娘,以后,你要让她当家?”
  “混账!”洛夫人猛地拍桌而起,茶碗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洛枫聿无动于衷,睁大了眼睛看着洛夫人,静静地等下文,像是只在等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的答案。
  随后而来的温伯大气都不敢出,偷偷瞄了眼眉头紧锁的洛夫人,连忙又低下头,想走,又不想动。
  被冷落已久的裴芷弈自进门后目光始终跟着洛枫聿,既不说话,也没动作。
  气氛一时僵持。
  半晌,洛老爷咳了两声,抱起洛枫聿,自顾自地说:“这么多天,担心死我了,你怎么就一个人跑出去了?也不怕碰到人口贩子……”
  洛枫聿眨了眨眼,晶亮的眸光忽然黯淡下去,他低了头,垂着眉眼,双手扶着洛老爷的肩,一声不吭地把头窝进老爹的怀里。
  洛枫聿生来就不爱与人亲近,更别提这些孩子气的动作。洛老爷一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抚着自家小儿子的背连声安慰。
  
  当天,洛枫聿再没说一句话。
  推说累了,午饭晚饭都没出去吃,花大妈把饭菜送到他房里,看他没怎么吃,又回厨房蒸了锅馒头和包子给他送去。
  据说有裴芷弈在,早上那会儿已经丢够了人,母亲也不好意思再气势汹汹地进门宣布家法,洛枫聿落了个清静,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
  等到眼前渐渐模糊,怎么也睁不开了,就干脆睡过去。 
  洛枫聿做了个梦,梦到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没有诞生在这个时空里。
  一个同学跟他开玩笑说:李息,你去银行找工作吧!那儿肯定适合你!
  另一个同学说:我要是银行招聘的我才不要他!利息,都是给别人的!
  那个同学大笑:说你见识短你不信!你没听过什么叫贷款利息吗?那可是银行的经济来源啊!
  于是一旁的班花笑的花枝乱颤,问:李息,你说你是存钱的那个还是贷款的那个呢?
  转眼要毕业了,哥哥坐飞机回家探亲,问他,要不要跟我往南走,去那边闯闯?
  妈妈瞪了哥哥一眼,说,大的走了,还要把小的也拐跑,真没良心!
  忽然画面一转,他已经到了飞机上。
  哥哥说:看刚才妈哭的那样,咱们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他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哥哥说:傻啊你,逢年过节你不回家?告诉你,中秋其实不远了,接着还有十一,然后可能会长点,元旦只放一天回不去,那就等春节……
  说着说着,周围突然起了火,他下意识的挡火,再睁眼时,是灰暗的棚顶。
  
  四周静的让人害怕。
  洛枫聿喘着粗气,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全身都是湿透了。
  心里有一块大石,死死的压着,透不过气来。
  迷茫无措地望着四周,洛枫聿有一种物人皆非,恍惚混乱的感觉。
  记忆里的很多事情都模糊了,甚至开始怀疑,那曾经深刻的记忆,是否真的存在过。
  可是忽然,一切又那么清晰。
  洛枫聿抓着头,紧闭着眼,靠着膝盖,死命的咬着嘴唇,咬出了血。
  半晌,他忽然抬头,翻身下床,开始收拾东西。
  
  第二天一大早,洛夫人带着自己亲自蒸的甜糕去看洛枫聿,先让花大妈往门缝里看了看又听了听,什么声音都没有。洛夫人叹口气,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出神地望着小儿子的房门。
  她一直不明白这个孩子在想什么。
  从他出生以来十多年,她从来都没弄清楚过。
  或者说,她没想去弄清楚过。
  她知道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她认为这点已经足够了。
  因为这个孩子不用继承家业,不必飞黄腾达,不需要像她和她丈夫或者她的长子洛枫桥一样,学会勾心斗角,算尽机关。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活着就够了。
  她希望他活得好,希望他活得轻松、洒脱。
  所以她不关心他到底在想什么,因为他想什么都无所谓。
  可是现在,她觉得她错了。
  她怎么也忘不了,就在前一天的这个时候,洛枫聿盯着她的眼神。
  悲伤、无奈、挣扎、绝望,逼近疯狂。
  这是她的那个一直放纵在温室里成长的孩子吗?
  那个孩子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他不该知道的情感?
  洛夫人按着额头,思绪越加纷乱。
  一切变故发生在谢家堡大小姐的红轿子停在洛府小门外的时候,轿夫吵吵嚷嚷喊出了本不打算出门迎接的洛枫桥,一身大红的新娘子未过门便自行下轿,递出手中红色精致的盒子,温伯接了过去,递到洛枫桥的手中。
  洛枫桥脸色突变,连退数步,忽而怒发其掌,直逼新娘,到近处,却只掀了她的盖头。
  那是个美丽的女子。
  就如同那盒子一样,精致而美丽的女子。
  掌势劈去时,她没躲。
  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盖头被粗暴的抓下去,她也没动。
  安静并且镇静的站在那里。
  洛夫人清楚的记得那时洛枫桥的表情。
  震惊、愤怒、怒不可遏,但他又都忍了下来,手掌攥的发白,咬牙切齿,也还是忍了下来。
  她后来才知道,那盒子里,是洛枫桥的好友,画叶楼少主,柳廷煜的人头。
  她昨天才知道,原来柳廷煜不止是洛枫桥的好友。
  洛夫人看看桌上的食盒,想,是不是该去拜拜佛了?
  
  花大妈来了几次,见洛夫人仍是坐着,也没去吃早饭,心里有些不忍,就去洛枫聿的房门前,轻声唤洛枫聿的名字。
  唤了半天没反应,花大妈的声音不觉间越来越响。
  洛夫人等了会儿,渐渐皱了眉,自己走了过去,叫了几声“聿儿”,见仍没反应,心下越加着急。
  闻声赶来的几名仆从连忙撞门,门开了,里面却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床褥冰凉,柜子里少了几件衣服,桌上放了一张信笺。
  信笺上说:我去买京城的糖葫芦。
  洛夫人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花大妈扶她坐在椅子上,她撑着额头,吩咐人去府中各处找儿子,又让人去通知洛老爷。
  洛夫人拿着那张信笺发呆,花大妈说尽了能想到的安慰她的话。
  末了,洛夫人却是苦笑,只道:“他其实不吃那东西的。”
  
  洛枫聿自然不是去买糖葫芦。
  首先要卖糖葫芦不用去京城,未央城就是中原最繁华的城市,京城有的糖葫芦它都有,京城没有的它也有。
  其次根本没到过京城的他其实根本不知道京城有没有卖他所谓的糖葫芦,虽然没有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最后是,他不爱吃那个东西,不爱吃的东西,买它做什么?
  所以,说要去京城买糖葫芦,纯粹是惯性使然。
  十多年来,只要他没事想出家门时,找到的第一个理由,永远是“上街买糖葫芦”,百试百灵。
  于是很想装酷不告而别又实在不忍家人担心的某人决定,这次就“上京买糖葫芦”了。
  三更半夜,趁着月色,他收拾两件不太常穿的衣服,一薄一厚,又包起了花大妈白天给他蒸的馒头,再加一些零碎的东西,最后到后院狗洞,掏出他多年的积蓄,一切打点妥当,就趁着夜黑无风——溜了。
  洛枫聿悄悄推开大门离开,四周一片雾茫茫的黑,他站在自家大门外,有些茫然。
  身体轻飘飘的,大脑也好像悬浮在空中,不知是睡眠不足引起的不良反应,还是今世魂魄又要出窍,洛枫聿向着看不见的夜里,从迈出的第一步起,就再没回头。
  
  
第十八回
  第十八回  转眼就是那多年以后
  
  五月初八,三年一度邛崃山论剑大会前一天,乘月山庄门庭若市,宾客尽入。
  从前门到大堂,朱小满一路东张西望搜罗帅哥,目光放肆表露无遗亦毫不退缩。
  朱清明嘴角抽搐,身后小厮叹口气,低声说:“我就知道她有问题……”
  朱清明单手抚额,轻声道:“好在丢的不是我的脸……”
  身后小厮一口气没提上来,猛烈咳嗽:“师……师——”小厮抓着朱清明的袖子,在朱清明转身后瞬间严厉起来的目光下连忙闭嘴。
  “——是慕容公子没错!慢点慢点,我知道他是你偶像,但见到他也不要这么激动嘛。”朱清明自然而然的接下了话茬,又帮他顺气,无比温柔可亲。
  某位被朱小满热烈的目光轰炸了好几个来回的青年听到话头,按耐不住,走了过去,抱拳问道:“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朱清明被忽然走过来的俊秀青年吓了一跳,忙也抱拳还礼,“免贵朱,名清明。公子是?”
  小青年一愣,道:“在下慕容秋啊?公子不认识?”
  朱清明也一愣,没想到随口胡诌的姓氏也能招来正主,随后呵呵笑的更加人畜无害,客客气气地说,“我当然知道是慕容公子啊,我是问,公子找清明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就是……”看了看眼目光火热的朱小满,慕容秋觉得自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朱清明拽了拽朱小满,呵呵赔笑:“我小妹,叫小满。”
  朱小满一把拍开朱清明,凑到慕容秋面前,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激动地说:“我是朱小满,你就是江南武林四公子之一的慕容秋?幸会幸会!”
  慕容秋被朱小满突然抓住了手,甩也不是躲也不是,一时哭笑不得。
  “啊——小满啊,”朱清明了然于心,说,“听说那个什么四公子里另外三个在前厅……”
  “真的!?”朱小满眼前一亮,立刻放开慕容秋,欢天喜地的奔赴前厅去了。
  慕容秋松了口气,再次抱拳,说:“多谢多谢。”
  “客气客气。”朱清明也抱拳还礼,“我这小妹被惯坏了,就爱胡闹,还请兄台海涵海涵。”
  “无妨无妨。”慕容秋说的口不对心,微微脸红。
  两人正客气着,便听旁边有人说道:“这邛崃山的论剑大会一次比一次热闹了啊!”
  有人立即接话:“可惜比试者越来越一般,再难找一鸣惊人的奇才了。”
  “老兄,毕竟二小姐那样的人,百年难得一见啊!”
  “哈哈,说的也是!当年二小姐技冠群雄惊煞四座,最后那场的七百二十四招,我现在还背的出来!”
  “是啊,一转眼十二年了,可当年那情景,就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
  说话二人边走边说,朱清明有意想听,正要跟上去,却被慕容秋拦了下来。
  慕容秋见他兴致盎然,不由轻笑,心想那二人果然是兄妹,一个光明正大的看,一个光明正大的听。
  “朱兄,这样贸贸然去听人家讲话,是不礼貌的行为。”
  朱清明眨眨眼,也笑了,说:“对对,我这人一听到感兴趣的事情就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了,多谢慕容兄提点。只是——”
  “……是什么?”
  “你叫我清明就好,不用叫朱兄……”猪兄,亏你想的出来!
  身后小厮噗地笑出声,慕容秋才反应过来,尴尬的脸又红了。
  
  知道跟着别人听他们谈话是不礼貌的,可又非常想知道他们说到的事情的朱清明本着不耻下问的精神请教慕容秋。可慕容秋也不过二十出头,十二年前还在深山随师父扎马步练基本功,于是只能把长辈们告诉过他的复述给他听。
  
  那两人口中的“二小姐”指的就是名满天下的武林四大美人“幽玉双荷”之首,乘月山庄庄主穆老爷子的二女儿,穆幽语。
  见过二小姐的人,无一不称赞再称赞。简而言之,二小姐是漂亮的天下第一,聪明的绝世无双,才思敏捷,悟性奇高,十四岁在自家举行的论剑大会上将一干武林新秀老秀打的落花流水,连功夫排名武林第一的织剑老叟都不由叹其“后生可畏自愧不如”。但二小姐 只在江湖中闯荡了两年就突然销声匿迹了,她的几位至交好友对她的去向避而不谈,乘月山庄上下对此更是绝口不提,于是一代传奇还未大放光彩,就黯然消失了。
  
  朱清明挺罢叹了口气,惋惜道:“真想早来十年,好将这绝世女子见上一见。”
  慕容秋轻笑,说:“我也想早来十年,不过不是来看名满天下的穆二小姐,而是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十年前,还有谁大放异彩吗?”
  “那倒不是,我是想见一个让我表姐一见倾心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嫁的男人。”
  慕容秋语气颇为不屑,朱清明的心随之漏跳了一拍,想了想,问:“你表姐不会刚好姓谢吧?”
  慕容秋奇道:“你认识我表姐?”
  朱清明连忙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表姐姓氏?”
  朱清明哈哈笑笑,但见慕容秋一脸认真的望着他等答案,不由心下暗骂这个不会看人脸色问问题的白痴!
  “你……喜欢你那位表姐?”
  慕容秋一下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咳了几下,一张脸再次通红通红,倒教人分不清是憋的还是害羞。
  朱清明开始好奇,这人是怎么被称为江南武林四公子的。
  
  吃过晚饭,各自回房,朱清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开始活动颈部。于是端水回来的小厮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少爷”坐在桌旁摇头晃脑。
  关紧门窗,确定没人了,小厮才到朱清明旁边坐下,递上一杯茶,而后小声说:“师叔,小满姐去偷看人家洗澡了。”
  朱清明一口茶喷出去,差点呛到,瞪圆了眼睛,怒道:“洛苍冥!拜托你下次说这种事之前不要拿茶给我好不好?你谋杀啊?”
  名字与样貌严重不符的小厮很委屈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了。可过了半天,见朱清明没什么动作,又不怕死的探过头去,问:“咱们不用管吗?”
  “管什么?又不是有人偷看她洗澡。”
  “哎?”
  “你放心吧,看男人的裸体不用对他们负责,朱小满吃不到亏的。”
  小厮愣了下,想了想,又想了想,总觉得朱清明的话哪里不对劲,又想不出来,只得作罢。
  朱清明揉揉他的脑袋,笑着说:“别担心,论剑大会一结束咱们就走,片刻不多留,保证师兄他老人家找不到。”
  一提这个,小厮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师叔,躲的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啊,师父他最后一定会找到咱们的,你又何必呢?乖乖回去跟师父认错,说不定——”一抬头,发现朱清明正斜眼看着他,小厮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你傻的啊?我亲耳听到他放话要掐死我!”
  “师父就只是说说,你不是还没事嘛……上次你把师父最宝贝的花瓶打碎了,他不也说要掐死你……”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朱清明立刻黑了脸,抓着小厮的衣领,咆哮:“那是他逼着老子用所有积蓄买了个新的才算罢休!!该死的!什么破花瓶值两百两银子?不就插花吗?酒坛子不行吗??普通花瓶不行吗??? 两百两!两百两啊!!师门上下五年开销啊!!!”
  那你躲就有用了?小厮抱着头,心下腹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明知道老虎屁股摸不得……所以……活该!
  
  五月初九,三年一度邛崃山论剑大会当天,乘月山庄大门紧闭,山庄里人丁稀少——参会的参会,看热闹的看热闹,统统后山演武台去了。
  朱清明打着哈欠,有一步没一步地往后山走,跟在后面的小厮心下着急——眼看着就过了比武大会开始的时间,怎么这个当初非来不可的反倒好像没了兴趣?
  晃晃悠悠到了后山,比武大会果然已经开始,小辈们没有落座的地方,都挤在正座对面擂台另一边的空地上张望。
  远远看到慕容秋,朱清明一个转身准备装作没看见,却不想慕容秋动作比他快,“清明兄”三个字喊的无比嘹亮,架不住四面八方围过来的目光,朱清明心下抽搐着,无奈走到一脸喜悦兴奋的慕容小朋友身边站着。
  望向演武台,台上两人打的毫无悬念,很快决出胜负,胜者留下,败者下去,又有新的挑战者上去。
  第一天赢三场即可过关,对高手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但为了能让更多人进入下一轮,也规定了赢过三场就不能再上台,而输了的人可以继续挑战,直到赢满三场晋级下一轮或输满五场失去资格。
  慕容秋早早上去早早下来,接着理所当然的做起了解说,不厌其烦的评价台上比武之人的招式及其背景来历,而朱清明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根本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四公子,而是货真价实的包打听!
  慕容秋兴致勃勃地说了好一会儿,一转头,见朱清明紧皱眉毛,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我一遇武学什么都忘了,还请清明兄包涵。”
  朱清明当然不好意思说我不想包涵,只无意义地轻笑了笑。
  此时台上对打的两人,一个是漠北驼铃铺的钟四少爷,一个是江西云门弟子。
  按照慕容秋的说法,这两人在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人中,也算出类拔萃,但还称不上佼佼者。
  打至一百七十七招,钟四少爷胜。
  慕容秋眸光闪亮跃跃欲试,可惜他下场太早,已经没机会了。
  钟四少爷锋芒正盛,扫视全场,视线最终停在一人身上,满是挑衅。
  被挑衅的那个显然是很经不住挑衅的,眉一挑,眼一横,卧紧手中剑,拨开人群,翻身上台。
  一袭红衣,金线牵边,夺目刺眼,青年冷声说道:“金陵燕乐笙,请教了。”
  
第十九回
  明月千里古人稠
  
  朱清明愣了半晌,望着台上那个“当红炸子鸡”,心里不由小小的感慨了一下。
  时光荏苒,当年那个凌厉少年已经长这么大了 。不过脾气貌似非但没有任何改观,反而浮躁更上一层楼。有趣的是,当年他假装卖豆腐人家的孩子,如今他假扮临珧朱家朱清明,没一次是以他真正的身份——江南洛府三公子洛枫聿出现。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无论什么身份,都不过是个代号罢了,死了还不是一样?入了地狱门,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人生,都要从头再来。
  洛枫聿叹口气,摇摇头,无视脑中一闪即逝的某些东西,继续扮演他选中的角色。
  
  本着哪怕只见过一次面再见面时也是故人的原则,朱清明很认真的观摩了接下来的比赛。
  关于燕乐笙和那位钟四少爷谁人内力更深厚武艺更精湛这个问题,连包打听慕容秋也说不清楚。总的来看,燕乐笙虽然名声比较大,是南武林中的青年才俊,又是武林世家子弟,但别说漠北,他之前连苗疆地界都没踏入过,没有和南武林外的武学门派正面交锋的前例;而钟四少爷更是近几个月才冒头的纯牌新秀,至今所有战绩只能说明他非是三流小辈,之前也未曾与南武林高手过招。于是以慕容秋当前的水平,也就看不出二者谁更强了。
  慕容秋都看不出来,朱清明自然更看不出来。但看人比赛的乐趣就在于其未知性,看不出来强弱从观赏角度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正当朱清明提起精神看的还算起劲的时候,慕容秋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清明兄,你是不是还没上去过呢?”
  “啊?”朱清明一愣,奇怪的看着慕容秋,反问:“上去做什么?”
  “打啊,你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轮剑大会?”
  “我是为了论剑大会而来,但不是为了上台打架才来啊。”朱清明答的理所当然,这会轮到慕容秋奇怪了。
  “不为比武论剑,那清明兄为什么而来?”
  想实话实说的告诉慕容秋为了看热闹,但思及其对武学的虔诚和热情,朱清明决定还是不要太打击他,于是答:“观摩武学。”
  单纯的慕容小朋友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信了。
  二人焦点再回擂台之上,燕家双剑先后脱手,直袭钟四少爷。
  又是那招啊……朱清明对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剑招记得很清楚,当年燕乐笙学艺不精,出手不会看周围,最为凌厉的第二剑差点送他再入地府。
  眼前的这个钟四少爷反应倒快,迎上第一剑发现第二剑,迅速而果断地放弃抵抗,闪身躲过,如此,还是被划破了脸皮和衣袖。
  见血了。
  朱清明没来由一阵恶寒。
  钟四少爷看人的眼神似乎变了,燕乐笙满脸得意,好像忘了他的剑已经不在手上这个应该很严重的问题。朱清明不禁替他捏了把汗,四下张望——既然燕乐笙在,那么当年那个护花使者一样的谦和有礼不爱动武又高深莫测的方展璨应该也在吧?
  朱清明转过头,没看到方展璨,却看到一名弟子在席上正座的主持者耳边说了些什么,主持者,也就是乘月山庄的老庄主听罢点点头,那名弟子便匆匆离开。老庄主又叫来负责喊话的人吩咐了些什么,喊话的回到擂台边,敲响大锣——比赛中止。
  有贵客到。
  什么贵客能让正在进行中的论剑大会为它中止?
  众人伸长了脖子去看,结果不负众望。
  
  贵客两人。
  一个翠色裙衣,碧玉珠钗,容貌中不复稚嫩的羞涩柔美,风霜之下成熟之外,平添一抹艳。是为画叶楼当家楼主,柳氏长女,闺名单字,絮。
  一个白衣罩纱,棕木发簪,目光冷凛铁石心肠始终如一,所到之处如六月飞雪,乍现冤魂无数。是为绮罗仙境掌门人,裴氏长子,名,芷奕,字,不要下棋。
  顺便说下,上面某人的表字是洛枫聿偷偷取的,除了正主裴芷奕,绮罗仙境上下人尽皆知。
  这两人一出现,朱清明又是感慨又是感伤,朱清明身边那位一紧张就结巴的小厮,却是抖的像筛子一样,手指着走向看台的两人,脸都绿了。
  “师师师——”
  朱清明拍了拍他的背,说:“是美人。”
  小厮僵硬地抬头,只见朱清明目光镇定,从容不迫。
  忽然听旁边慕容秋看着那两人,极其不屑地说道:“狐狸精。”
  啪——
  干脆的响声后,片刻静寂。
  想都没想就直接甩手的朱清明保持着打完人的姿势,而被扇了一巴掌的慕容秋脸也保持了被扇了一巴掌后的朝向——只是半边脸通红,整个脸茫然。
  现在说我不是故意的会不会有人信?朱清明木着脸,脑中飞速运转各种可能性。
  众人的目光在那声脆响后逐渐集结,电光火石之间,朱清明眼一横,牙一咬,吼道:“混账!!”
  而后用力抽回挥出去的手,转身甩袖而去。呆愣片刻的小厮见状,忙追了上去,完全不明所以的慕容小朋友于是独自一人无辜地捂着半边脸看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继续不明所以。
  人群外,裴芷奕身形不动,脸上难得的露了个笑容,虽然眼神依然冷漠,虽然只是小小的弯了唇角。
  
第二十回
  
  进了厢房,门一关,朱清明和小厮两人开始打包行李。
  刚把布片摊开,朱小满踹门而入。
  “慌什么?碰到仇家了?不知道有个词叫欲盖弥彰吗?”朱小满瞟了两人一眼,充满鄙视地说。
  “不用盖了,已经很引人注意了。”朱清明一边嘀咕一边继续收拾,无视来势汹汹的朱小满。
  可惜朱小满从来不吃这套,合上门,上前几步,一脚踩在朱清明的包袱上,一副“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的土匪样,斩钉截铁地说:“不准走。”
  朱清明顿时黑线了,问:“为什么?你本来不就打算一个人来凑热闹的?”
  “可现在我不是一个人来啊,你走了我怎么办?”朱小满抱着双臂,斜视朱清明,答,“当初求我我才让你们跟来的,现在说走就走,人家问起来我怎么说?哪有哥哥走了妹妹还留下的?”
  好像……是不太好……
  朱清明皱着眉头,犹豫了。
  半晌,朱小满无奈地叹了口气,摆摆手,说:“算了,姑奶奶我也不强求,不过要走也等明天吧,今晚乘月山庄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和获得下一场比试资格的人,还是一起出席吧。”
  朱清明犹豫再三,点头答应。
  
  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不解释。
  晚宴时,朱清明一见慕容秋就满脸愤怒相,扭头走远。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慕容秋瞪大着眼睛看朱清明离开,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这人了。
  朱清明看他没跟上来,心下松了口气。
  天可怜见,他当时真的不是故意要打慕容小朋友的,完全是条件反射。
  就像知道慕容秋暗恋的女人是谢家堡当初的大小姐后那种没来由的别扭和排斥,听到他对着柳絮说出“狐狸精”三个字时,脑袋一热,手已经伸出去了。
  在他看来,某种程度上,这三个字罪无可赦。
  可时间就是这样子,七年前慕容小朋友心念之人是破坏人家姻缘杀害无辜好人的恶毒女子,七年后当初的受害人柳絮变成插足人家婚姻的第三者,用慕容小朋友的话说,就是狐狸精了。
  ——不消说洛枫桥日日流连青楼三五不时的与画叶楼楼主谈诗下棋听乐品茶,单看画叶楼楼主柳絮现如今膝下那个据说没有父亲的儿子,也知道这三人到底怎么回事了。
  成亲七年,谢氏女子无所出。旁人都说,若非碍于谢家堡,洛枫桥早休了这位精致美丽的夫人。其实仔细回想一下,若非碍于谢家堡,洛枫桥又怎么会娶这位精致美丽的女子做夫人?只可惜很少有人仔细回想,或者说没人有兴趣对这种事情追本溯源,于是传来传去,就变成慕容小朋友认定的版本。
  说到底,不能怪慕容秋有眼无珠,但某人的理智和情感很少能协同行动,在情感超越理智之时,那一巴掌,慕容小朋友就挨上了。
  其实慕容秋完全是自作孽不可活!朱清明坚定地这样告诉自己,然后躲的远远的,尽量不惹人注意。
  进入第二天比试的共有二十一人,其中自然少不了燕家少爷,白天时没看到人,到晚上,那个谦和有礼不爱动武又高深莫测的方展璨终于出现在人群中。朱清明虽然好奇他怎么才出现,但碍于双方实在是不熟,也就没好意思去问。
  而另一位凶星煞神也没怎么注意他,朱清明整个晚上过的还算不错。
  
  筵席结束回到厢房,小厮已经把二人细软收拾妥当,只等开溜。
  三更半夜,还是忧心不断的小厮辗转反侧,说不着觉,凑到床头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朱清明旁边,问:“师叔,你说,这次被师父抓到他会怎么罚我呢……”
  朱清明瞪着大眼睛看上面,答:“横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爱怎么罚怎么罚。”
  小厮听了很郁闷:“师父当然不会把你怎么样,毕竟钱财乃身外之物,倒霉的可都是我……”
  “那你可以不要跟我出来啊。”朱清明不以为然。 
  “不跟你出来你出事怎么办?师叔你的武功实在太差了……”小厮不满地嘀咕,师命难违,师祖的命令更难违,每次想起师祖临终时托孤一样把这个师门上下最弱的人托给他保护时老泪纵横的模样,就忍不住起毛——为什么要让年纪小很多人要去保护比他大很多的师叔?
  “这你不能怪我,”朱清明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我资质比你差太多了,我努力十年赶不上你努力一年,能者多劳,认命吧孩子。”末了又加了一句:“再说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为了报恩以身相许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小厮抽搐了一下,无力反驳,更加郁闷了。
  朱清明打了个哈欠,终于觉得有些困了。
  
  闭着眼,模模糊糊觉得有人靠近。
  睁开眼,四周都是人。
  仿佛在喧哗,灰色的人脸看不清面容,有人走过来,说:“孩子,你家人呢?”
  他一愣,才发现那人是需要仰视的。
  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和衣着,依稀的样式,看不清颜色。
  抬眼时,先前问话的人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四下张望,是一片陌生的街道,和来来往往看不清面容的路人。
  有人从后面冲过来,把他撞倒在地上,有人拿着刀,走向几个抱在一起的小孩,他冲着那人喊:“光天化日,你想做什么?”
  那人看向他,一步步走过来,对着他,刀举过头顶。
  他感觉不到害怕,心里笃定,有人会救他。
  脑中重复着描绘一人白衣翩翩从天而降的样子,威风八面。
  他激动的扑上去,大哭。
  没有眼泪。
  却感觉到嗓子冒着热气,呼气也紧凑起来。
  再睁眼,眼前是妙龄少女柔和的微笑,她说:“别怕,絮姐姐可以保护小聿。”
  他擦干没有流出来过的眼泪,问:“柳哥哥呢?”
  少女眼神黯淡下来,没有回答。
  一个精致的盒子滚到他们身边,盖子打开,什么东西滚了出来……
  
  朱清明猛地坐起身,一瞬间的窒息,一身冷汗。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暗叫一声糟糕,翻身下床。
  小厮睁眼看了下,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没事,你睡吧。”
  小厮下午担惊受怕折腾的狠了,此时困的要命,于是翻了个身,听话的继续睡。
  朱清明在包袱里翻腾了一阵,找出个小瓶,走到窗边水盆旁,开始洗脸。
  当年柳絮教他易容之术时千叮万嘱,将容貌改变越大的药越不能久涂,否则有可能毁容。
  他没见过朱清明,又因为朱小满描述的模棱两可,没少在自己脸上涂东西,今天见到柳絮和裴芷奕又吓了一跳,竟就忘了把脸上这堆东西洗下去。
  
  洛枫聿洗完脸,精神了,端过铜镜,借着月色看自己。
  看这张很久没有仔细看过的脸。 
  伸手摸着下巴,干干净净。
  上辈子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需要每天刮胡子来的……可是这辈子的洛同学似乎发育不良,居然还不见胡茬,太不正常了……难道是他长的太帅?
  洛枫聿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忽然觉得这种行为有些恐怖,连忙把镜子扣在桌子上,不再看了。
  夜深人静,他的小师侄睡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当初带着两个捡来的孩子一起去见“师父”,师父把两个小孩左捏又捏上下打量过后,对着这个如今的师侄,眼睛都亮了。
  他老人家说:五十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于是对洛家兄弟当初欺诈的行为既往不咎,甚至违背一贯收徒原则,按照当初决定的,收他入绮罗仙境门下。
  老人家说完,洛枫聿才隐约明白,为什么裴芷奕会善心大发,允许他带人一起走。
  带着小小的感激,洛枫聿决定不再追求裴芷奕一路对他受苦受罪袖手旁观的事情。
  粗略算一下,竟已七年。
  
  当初睹着一口气,独自离家,一路北上,越走越后悔。
  想他还是姓李时,大概十岁左右的年龄,在商场里和母亲走散被带到广播室,母亲心急火燎地赶去,把他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现在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了,可走了三四天,周围没动静,走了五六天,还是没有见到哪怕听说洛家在找人的事情,走了七八九十到不知道多少天,在几次差点被拐卖后,洛枫聿终于清醒了,虽然清醒的有些不大对劲。
  ——不会有人来找他,洛家现在的确正处在水深火热的当口,这个重要时刻,不会有人顾得上他这个派不上号的少爷,尽管他的母亲是当家人。
  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虽然潜意识里总是觉得自己不属于那个家甚至这个世界,但真的亲身体会被抛弃的感觉时,仍然很难受。
  不禁想起变故未生之前的日子,花心的洛枫桥爱上小家碧玉的柳絮,温文尔雅的柳廷煜给他讲很多江湖的故事,一把年纪的父亲偶尔热衷于小玩具,不常见到的母亲从未忘记为他准备各种精致衣食,常常买糖葫芦回来给他的花大妈,总是用拙劣的方法变出小猫小狗给他玩的温伯……
  独自出门在外的洛枫聿,真的伤心又难过了。
  走了不知道多久,真的走到了京城,他和柳絮说好要去而没有去的地方。
  认真的找了一圈卖糖葫芦的,像模像样地掏出铜板买了一支,吃了一个山楂,酸的。
  然后看到路边的小乞丐,其中一个女孩子,咬着指头盯着他手里的糖葫芦。
  洛枫聿看看她又看看糖葫芦,很识相的走过去把糖葫芦送给了那个小女孩。
  洛枫聿到后来也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叫什么,只知道她死了。
  据说是皇家近卫回家的路上遭到袭击,殃及路人,那个小女孩,不幸就是路人之一。
  当时和那个小女孩一起的还有两个男孩子,一个叫阿青,一个叫三宝。
  后来这两个孩子都改了名字,三宝跟洛枫聿姓洛,裴芷奕给取了个很大家风范的名字,叫苍冥,阿青跟裴芷奕姓裴,洛枫聿给取了个很小家碧玉的名字,叫青琬,并昵称琬琬,以报复阿青总叫他“玉姑娘”。当时裴青琬对这个名字非常愤怒,直到裴芷奕说你不叫裴青琬那就叫裴钱,两个名字选一个吧,出于对裴芷奕的尊敬或者说畏惧,裴青琬十分不情愿的接受了自己的名字。
  当时发现裴芷奕就在四周不算偶然,关键在于裴芷奕气场太强。已经不再沮丧不再懊恼的某人,在烈日当头之下,第四十四次感到一阵冷风吹过的时候,锁定了裴芷奕的位置。
  接着才知道,原来他离家第三天,裴芷奕就找到他了,但却因为某种原因一直只是悄悄跟着,并未现身。
  洛枫聿当然不管那些所谓的某种原因,裴芷奕见死不救已然坐实,他心里只更加不待见这位表哥。
  再后来,避开“回家”这个话题,裴芷奕直接带他去了大雪山。
  再再后来,师父对洛苍冥一见倾心,因自己年事已高,让他和裴青琬一起拜了裴芷奕为师,而洛枫聿作为绮罗仙境这代掌门人的关门弟子,也交由裴芷奕代为照顾。
  再再再后来……
  他在绮罗仙境一留七年,七年之中,外面已然翻天覆地。
  身处雪山,所有消息都是道听途说。
  比如他离家后不久,柳廷煜的未婚妻,北庭玉家大小姐找上门,正式和江南洛府撕破了脸皮,从此势不两立。
  比如柳絮得知兄长离世的消息,没哭没闹,穿着孝服,登门洛府,要回了兄长已然腐烂的头颅,和着衣冠运回老家下葬。不久画叶楼楼主禁不住丧子之痛,无心事务,与夫人一起退隐江湖去了,而后,柳絮正式接管画叶楼。
  比如风流公子洛枫桥一蹶不振风流不再,整日花天酒地夜不归家,虽家室只有谢氏一人,外面却是桃花无数。
  洛枫聿知道,他的父母必然已经头疼的厉害又无可奈何,这般时候,更顾不上去找他了。
  在绮罗仙境等了一年,又等了一年,父母家人谁也没出现,洛枫聿就不再数日子了。
  但人总要有点事情做来集中心思,所以对武学没什么天分也没什么兴趣的他会转移注意力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所以就算他有了什么莫名其妙或者为世俗所不理解地改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所以……
  时间真是改变了太多事情了。
  洛枫聿对着月亮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算一算,我也是不惑之年了……唉,他要知道我存了这种的心思,一定拍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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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腐女18 周五 四月 23, 2010 2:13 am

第二十一回
  洛枫聿对着月亮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他要知道我存了这种的心思,一定拍死我……”
  “谁要拍你死?”话音未落,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洛枫聿一惊而起,下意识张口喊人,嘴却先被人悟住。
  洛枫聿瞪大着眼睛盯着眼前这个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刻此处的人,只发出两声呜呜,就迅速沉默了。
  来人展颜一笑,松开了手,洛枫聿眼前一闪,顿时飘飘然晕乎乎,只听温润如玉的声音道:“那边装睡的,再不呼吸要死了吧?”
  背对着二人僵在床边席子上的小厮洛苍冥哆嗦了一下,之后更加僵硬了,直着脖子爬起来,跪在地上头压的低低的,很没底气的唤了声:“师父。”
  裴芷奕终于满意的点点头,脸上的笑已然隐去,沉声道:“起来说话。”
  非常不想起来的洛苍冥苦着脸站起来,乖乖地背过手去,仍然低着头,等着师父训话。
  “跟你说过多少次,凝神屏息不是用在这个时候。”裴芷奕坐在洛枫聿方才坐着的地方,洛枫聿很识相的起身站在他身后,顺便狗腿地给他倒了杯已经凉了的茶。
  被训话的头压的更低了,非常想在地上找道缝钻进去。
  “回去把裴氏十训抄十遍,顺便到你三师叔那里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是。”洛苍冥苦着脸,不敢说不。
  
  裴氏十训还好,那是裴芷奕的祖父写的东西,言简意赅,抄起来不麻烦,但洛苍冥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明明跟着他师叔姓洛,却要抄裴氏家训而不是洛氏家训或者本门门规?但鉴于裴芷奕喜怒无常的个性,洛苍冥决定还是不要去问为什么,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抄就是了。
  比较痛苦的是“到三师叔那里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要说起三师叔,别的没什么,小师叔来之前绮罗仙境上下他武功最差,不是人笨,而是不喜练功。说起来他喜欢的那个也有点与众不同,那就是——写艳情小说。谣传就是因为这点,出身不错的三师兄才被逐出家门的。三师叔的艳情小说据说写的极好,书一出,拿到城里,立刻脱销,当然销来的那部分就充当本门经费了。从师祖时即是如此,到师父这代也没变,唯一不同的是,自从小师叔发现三师叔的小说是师门上下经济来源后,就提出一个让人吐血的想法——以后书不只拿到外面印,咱们自己也印。
  对于这个想法,当时正在午睡的师父眼睛都没睁,直接说:好。
  于是,在简单的三天讲解之后,师门上下开始刻字。具体方法是师叔边写他们边刻,把一张刻板切成很多尺寸一样的小块,逐字刻,然后放到一个框里,等师叔写完他们也可以印了。这种方法的好处在于用来刻字的小块属于袖珍型的,完全可以随身携带,晨练完事后可以刻一刻,午觉睡不着可以刻一刻,晚来无事还可以刻一刻,缺点是每个木板切出来的小块很难做到尺寸完全相同,刻完了拼图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针对这个小师叔又把每个刻板分成的小块编成号,刻板用小纂,小块用奇怪的符号,小师叔称这种符号为“阿拉伯数字”,之后各种诸如磨损等问题和麻烦,也都见招拆招了。
  可惜很多人字写的都不好,却要让他去刻,结果刻出来的字惨不忍睹,还费时费力,众人叫苦不迭,逐渐大家开始以各种理由逃避此事,一直持观望态度的师父当然观望到这种现象,于是某天早上,某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师兄听到如下宣判:到你三师叔那里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那位仁兄就去了,回来时带着十二张刻板和一大袋边角余料,接着,三个月里所有练功以外的空闲时间全部贡献给了雕刻事业。
  至此,这项工作已经成为魔鬼师父众多惩罚徒弟的方法之一,因其简单有效又能创收,日后又成为用的最多的方法。
  而对这些转变视而不见的小师叔在莫名其妙的快乐了大约一个月后,又去忙他不知道在忙什么的事情。
  
  洛苍冥非常痛苦的叹了口气,偷偷瞄了眼从来不知怜惜为何物的师父,以及旁边那个背后怕的要死见到又完全一副花痴样子的小师叔,无语。
  
  既然裴芷奕找上门,跑路就成了浮云,天还没亮,两人梳洗完毕,跟着裴芷奕去了他住的厢房。
  早饭过后方才得知消息的朱小满一路小跑去看热闹,到了才知道,洛枫聿洛公子由于昨晚熬夜太久早上时终于困的一发不可收拾,赖在裴芷奕的床上睡死过去了。同样一夜没睡的裴芷奕裴大侠却还是那副见人先来两道寒光的冰冷样子,十分精神地去观摩第二天的比赛了,至于他是如何向老庄主解释房里多出来的两个人这件事就不得而知了。
  朱小满思前思后,决定重色轻友,简单和庄主解释了下她“兄长朱清明”忽然离去的原因后,直奔后山演舞台,继续看帅哥去了。
  
  睡的昏天暗地的洛枫聿是没机会思考的,迷迷糊糊觉得好像醒了,却动弹不得,也睁不开眼,说不出话,从心底惧怕着这种把人拖入物意识深渊的困倦,却又无可奈何。
  我要死了吗?洛枫聿紧抓这个问题一遍又一遍问自己,意识扩散的厉害,像极了掉如奈何桥下水里的感觉,几番挣扎,只觉一身冷汗,仍是无济于事,洛枫聿忽然觉得异常沮丧,带着听天由命的下意识行为,沉沦梦底。
  母亲嗑着瓜子边看电视边说:小息啊,以后要找个我喜欢的媳妇啊。
  父亲说:你娶媳妇还是他娶媳妇啊?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说:我娶你肯嫁吗?
  父亲反问:你敢娶我就敢嫁!
  母亲被逗笑,摇摇头,说:算了,学学你爸看人的眼光,娶个你喜欢的吧。
  高中认识的隔壁班女生毕业时哭的稀里哗啦的,拉着他的衣角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我哪里不好?
  大学的室友问:喂,开银行的,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什么样?
  沉默之后开始思考,闭上眼,眼前一人,青衣罩纱,温润如玉。
  睁开眼,痞子样的洛枫桥正和小翠卿卿我我。
  他叹气,突然马蹄声响,领口收紧,一股热气喷向脖颈,霎时天旋地转。惊吓之余,有人从天而降,将他搂入怀里,收紧的领口松开,呼吸也顺畅起来。
  他望着眼前模糊的影像,隐约记得那是绝美的容颜,无意识中,喃喃自语——
  “……美人……”
  
  
第二十一回
  过渡的前奏曲续集
  
  洛枫聿半睡半醒之间,望着眼前模糊的影像,伸出手去,低声唤道:“……美人……”
  伸出去的手没有碰到美人脸,碰到了美人手。
  裴芷奕握着快伸到他眼前的手,皱了眉,问:“谁家美人让你如此魂牵梦萦?”
  看清了眼前的人,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洛枫聿似乎习以为常,没有回答问题,只喃喃道:“表哥……”
  “叫师兄。”裴芷奕声音不大,刚好洛枫聿这个距离能听到而已。
  “有什么关系。”洛枫聿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是走后门来的,还有什么嫌可避的?”
  这不是避不避嫌的问题——裴芷奕继续皱眉头,把没说的话烂在肚子里——通常眼前这个人叫他表哥的时候,都是不太正常的时候。
  思量再三,裴芷奕说:“起来吧,快到晚饭的时候了。”
  “还要一起吃吗?天天摆宴,老庄主真有钱。”
  “不一起吃难道要各家自带吗?”裴芷奕认真地思考了下这个问题,想到那些德高望重的老江湖人手一个食盒排队进门的样子,心情顿时开朗。
  洛枫聿伸了个懒腰,觉得比早上时更加困倦了。一边嘀咕着“越睡越困”、“嗜睡是不是表示我还年轻”之类的话,一边洗把脸,穿戴好。回身看到裴芷奕,愣了下,裴芷奕见此,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你头发乱了。”洛枫聿伸手指了指,裴芷奕当然看不到自己的他指的地方,只好找铜镜,便听洛枫聿又说,“师兄,我帮你梳吧。”
  瞄了眼洛枫聿自己的发髻,貌似没什么不对的地方,裴芷奕点点头,坐在了铜镜前。
  洛枫聿小心的拿下束发的玉冠,打散头发,翻出梳子,慢斯条理地摆弄起来。
  裴芷奕初时紧盯着镜中自己的头发,见洛枫聿的动作中规中矩,似乎没有耍花招的打算,便逐渐放松了神经,由着洛枫聿打理了。
  头梳的还挺舒服。
  裴芷奕这样想了,也觉得有些困了。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裴芷奕睁开眼,转过身,见洛枫聿已经去开门。
  洛苍冥没进屋,在外面毕恭毕敬地行礼,严肃地说:“师父,开饭了。”
  如此光景,饶是裴芷奕面无表情惯了,也不禁动了嘴角。
  待洛苍冥十分正经的迈着步子退出去后,洛枫聿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把三宝培养成这种莫名其妙的个性的?”
  裴芷奕没回答,只是扫过去的眼神明明白白的推卸了责任:“我只教他练功,他大部分时间都和你在一起。”
  我才没有这么不靠谱……洛枫聿觉得自己很冤,但又不敢申冤,只好叹口气,无视了。
  
  对两个半路突然出现在裴芷奕身边的两人,一干众人纷纷侧目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他们一个坐在裴芷奕身侧,一个站在裴芷奕身后,想来不会是简单角色。
  裴芷奕是谁?武林四大奇境之一绮罗仙境如今的当家掌门人。武功内力不必说,周身寒气的锋芒毕露不是拿来当摆设的,稍有眼色的都看得出来这是个高手,但裴芷奕不常出来活动,底子到底多深谁也说不清楚,于是成了武林众多高手最想与之比试的人,跟在这样一个人身边,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大家好奇归好奇,冒昧搭讪暂时还不敢,唯有一人例外。
  朱小满一屁股坐在洛枫聿旁边,歪着脖子望着裴芷奕,兴奋地说:“小女子仰慕裴大侠已久,今日一见,大侠您果然如人所讲,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啊!”
  你听谁讲又是从哪里看出来他是个大侠的?不过皮相出众倒是真的……洛枫聿夹在两人中间,腹诽不止。
  裴芷奕看了眼朱小满,收回目光,道:“物以类聚。”
  朱小满不明所以,洛枫聿欲哭无泪。
  总之托他好哥哥的福,他们兄弟二人以及认识的朋友们,都是一个类别的。
  朱小满锲而不舍,隔着洛枫聿对裴芷奕用眼神全力表达倾慕之情,裴芷奕稳如泰山,全当没看见。洛枫聿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夹个菜都困难。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裴芷奕:“你怎么会下山的?怎么和絮姐在一起?絮姐现在人呢?”
  裴芷奕看了看他,说:“食不语。”
  洛枫聿气结,郁闷的低头苦吃。
  正吃着,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众人惊诧之间纷纷看向门外,门边桌上的几人已然起身去看。
  从声音判断距离,应该离的不算太远。
  洛枫聿下意识地转头望裴芷奕,刚想问什么,却发现裴芷奕神色有异,看着门外声音传来的方向,状似漠不关心,却是在等什么出现。
  想问的话没问出口,手腕先被握住,裴芷奕说:“别离我太远。”
  洛枫聿先为这句话小小的感动了一把,跟着绷紧了神经。裴芷奕说的是“别离我太远”,话是对洛枫聿说的,具体是不要离他太远。但通常情况下,他类似的话是对洛苍冥说的,内容是“不要离你师叔太远”等等。所以——洛枫聿斜眼瞄了下身后的洛苍冥,果然一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样子。
  有什么事发生了,而这事裴芷奕是事先知道的,或者至少知道点风声。
  其中牵扯到一位高手,一位连裴芷奕也重视的高手,这位高手恐非善类,至少和裴芷奕是站在对立角度的。
  他们都和画叶楼有联系,恐怕事先透漏消息给裴芷奕的就是絮姐,或者说……这本来也是和絮姐相关的事……
  洛枫聿目光慢慢扫过在场众人,脑中飞速地想着各种可能性。
  他不小心踏入别人设下的危局之中了吗?
  裴芷奕和柳絮是得知他在此所以前来的吗?
  还是刚刚好,他提前来到了裴芷奕和柳絮准备来的地方……
  眼角余光瞥到一人,在大家将注意力放在门口的时候,他在无声无息地喝茶。
  灰衣长剑,三尺青芒,墨色瞳孔深不见底。
  洛枫聿一瞬间忘了怎么呼吸。
  脑中回忆如走马观花般飞掠。
  那自称杨召的人对楼下喊,上面这三位的饭钱算在我的帐上!
  声音浑厚响亮,连外面街道上的人也都纷纷看向这边。
  柳廷煜在他耳边悄声说:“看到了吧,这就是高手。”
  但所谓高手,并非一直如此,张扬。
  他们的掩饰和释放,从来都是带有目的性的。
  当年杨召意在迷惑他人,裴芷奕意在保持身边清静,这不代表他们控制不住自己,需要的时候当然可以收放自如,问题在于,一直张扬惯了的人,突然收敛,多少都还会有些漏洞。
  比如眼前这个,不管怎么伪装,都还是那双万年不变的死鱼眼。
  洛枫聿咬了咬牙,攥紧了手,在对方发现之前,将目光移至他处,再慢慢转回眼前。
  纵使仅有一面之缘,你就是打成马赛克我也认得。
  ——谢、朝、阳!
  
  
第二十二回
  真相是曲折并以他人为主角的
  
  屋内众人凝神屏息,焦急等待,半天不见人回来,又有两人想要出去看看,前脚刚踏出去,就见一人搀着另一人进了门。
  众人惊愕之中,有人急急唤道:“表哥!?”
  洛枫聿闻声一愣,不自觉地望向裴芷奕,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口。
  燕乐笙已至门前,扶方展粲搀着的那人坐下,旁边几人也跟着凑了过去。
  裴芷奕没有动,洛枫聿也跟着没有动,眼光余光处,谢朝阳正好整以暇的喝他又一杯茶。
  
  方展粲说,他收拾东西久了点,来晚了,本在赶往饭厅的路上,听到有人叫喊,就寻声过去欲看个究竟,等到时看到一人匆忙离去,一人伤重倒地,见伤者还有气息,不敢耽搁,连忙扶了回来,至于匆忙离去的人,也没看清面容。
  他口中重伤倒地的人,正是之前听到惨叫声出去查看的两人之一。
  胸前两掌,掌中有毒,手印中的紫黑之色逐渐蔓延,双耳口鼻俱有血流出,一老者查看后,摇摇头,说,怕不中用了。
  那人是衡山弟子,与师兄同来,方才也与其师兄一同出去,现在只有他一人回来,眼看性命难保,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气氛愈见紧张之刻,一直默默在旁观察的钟四少爷走过去,自怀中掏出个瓷瓶,倒出粒药丸,掰开那衡山弟子的嘴,塞了进去,而后望其伤口,叹道:拜火教。
  拜火教?
  洛枫聿隐约觉得这名字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看其他人,貌似有明了的,也有同他一样,不知其所云的。好奇,又不敢问裴芷奕,目光瞥见人群中的慕容秋,不由怀念这位包打听。像是感觉到了某人灼热的目光,慕容秋本能的看过去。两人目光一触,洛枫聿不禁老脸一红,忙看向他处。
  裴芷奕似乎察觉身边的异样,握了握洛枫聿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庄中弟子拥簇下,老庄主柱的拐杖赶过来,安排人带那衡山弟子去休息,接着安抚众人不必惊慌,明日比武照常。又吩咐弟子快马去衡山送信,后和几位老者商量如何为其疗伤,顺便叫走了钟四公子。
  
  跟着裴芷奕回房没一会儿,有人来敲门,力道柔和平稳。
  洛枫聿一惊,茶杯脱手,差点摔在地上。
  裴芷奕看了一眼,面无表情。
  洛枫聿嘟囔着想笑就笑不笑憋死之类的话,慢腾腾地挪去开门。
  门外翠色裙衣,碧玉珠钗,美貌少妇笑道:小聿,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絮……絮姐?”洛枫聿反应了半天,方才唤道。
  泾阳一别,多年不见,虽然知道眼前这位已不是当年那位小家碧玉的柔弱少女,但毕竟都是别人口口相传。昨日远远望去,确实觉得陌生,可如今对面重逢,方才发现,真的已经过了太久。
  柳絮眸光中神采一淡,哭笑道:“姐姐老了吗?看你都认不出来了。”
  “不是这样的!”洛枫聿一边解释一边把柳絮让到屋内坐下,关了门,又到桌前斟了杯茶放到柳絮跟前,才说,“我只觉得絮姐是变了些,芙蓉出水,风韵更浓了……”
  话音刚落,就听裴芷奕手指敲桌子声,洛枫聿下意识的护住头顶,警惕地盯着正斜眼鄙视他的裴芷奕。
  柳絮掩唇轻笑,说:“都让枫桥给带坏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洛枫聿还想说什么,看了眼裴芷奕,咽回了肚子里。
  “好了,叙旧等会儿,先谈要事。”柳絮正色道,“事发突然,计划延后。”
  裴芷奕点点头,说:“没关系,我随时都在。”
  洛枫聿眼巴巴地望着两人,等下文。
  柳絮看他那样,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小聿,你和枫桥真是越来越像,那眉眼间啊……”
  裴芷奕却皱了眉,道:“柳姑娘……”
  “我知道。”柳絮望着洛枫聿,像望着另外一个人,眼神飘忽,片刻回神,转而道,“小聿,是不是想知道我跟你师兄在说什么?”
  “想啊。”洛枫聿毫不犹豫的回答。
  “……也是,你小时一向喜欢粘着哥哥,他的消息,当然想知道。”
  洛枫聿呆了呆,没反应过来。
  柳絮又说:“我与你师兄来此,是为了拜火教。”
  
  拜火教为塞外第一大教派,又被人叫做塞外魔教,用来对比中原武林中的魔教,关于拜火教的种种,中原了解的其实并不详尽。 
  拜火教顾名思义,崇拜火神,以火献祭,教中设教主、长老及日月两大护法,教主统领教众,长老负责选拔能干的教徒,包括日月两大护法, 护法选出后,听命于教主。传闻百年前拜火教鼎盛之时也曾想入主中原,但不知为何最后不了了之,但从那时起中原武林便对此教心存芥蒂疑虑重重,并称其为魔教。
  这些年画叶楼一直有关于拜火教的消息,说其贼心不死,多年来整装筹划,欲将中原武林一网打尽云云。初见这些消息,不曾有人刻意留心,都当其为假消息处理,柳絮作为画叶楼主,无意间看到被丢弃在角落里的消息条目,闲来无事时整理起来,竟发现意想不到的事——听荷的下落。
  当年柳廷煜柳絮兄妹误信假情报,与未央城外遭暗算,后柳絮一人得救,柳廷煜死于谢家堡之手。之后不久,画叶楼层层追查,找到当初送假消息的人,竟是柳廷煜的红颜知己,柳廷煜死后借伤心过度为名离开群芳楼的前花魁听荷。已经走了的听荷自然找不到人,此女六岁入楼,十多年潜伏其中,画叶楼除了可以确定她并非出自谢家堡外,查不出关于她的任何消息,线索到这里已然断掉,多年来柳絮一直着人悄悄寻找听荷及其相关人的下落,无果,直到看到手里关于拜火教的消息。
  去年七月初七,一女子死于塞外黄沙栈,手臂刺有红莲图样,据说是拜火教的教徒。
  柳絮仍然记得年少时一次与听荷共浴,见到的听荷手臂上的红莲,艳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顺着她的来历逐渐查去,困扰柳絮以及画叶楼多年的谜团,终于明朗开来。
  
  至此,洛枫聿也终于想了起来,在那里听过拜火教这个名字。
  
  十二年前柳廷煜和洛枫桥辞别乘月山庄庄主后一同去了塞外,无意间得罪了塞外第一教派——拜火神教,引教中两大护法带人追杀,最后决战于黄沙栈,以二人之力对战拜火教五十余人,与其日月护法对阵一天一夜仍不放弃,后由某神秘人出面调停,才把这桩恩怨了结。
  经此一役,洛枫桥柳廷煜二人的名字才开始在江湖中传开。
  大概没人想到,也是这一役,打开了柳廷煜的死局。
  
  若是简单的报复,矛头不会单指向柳廷煜,必然是掌握天下情报的柳廷煜知道了什么让他们害怕的事情。
  洛枫聿沉思片刻,问:“是柳哥哥发现了什么,拜火教就和谢家堡联手设局杀人灭口吗?”
  柳絮轻轻地点了点头,说:“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但哥哥未必是惹上了拜火教,或者说,不是惹上拜火教本身,而是某一人。”
  “三个月前我已拜会拜火教教主及教中日月护法,他们对当年与哥哥和枫桥的恩怨之事避而不谈,虽然承认听荷是教中弟子,却又一口咬定教主未曾派遣此女到画叶楼潜藏并放出假消息谋害我们兄妹。”
  “拜火教中有叛徒?”
  “不。”柳絮看着洛枫聿,认真地告诉他,“暂时称不上是叛徒,只是有人越过了教主和长老,私自命下属为他办事。”
  “听荷的上级是——”
  “不知道。”
  洛枫聿愣住,柳絮摇头叹道:“连拜火教的教主和长老也不知道,听荷不是普通的弟子,她是被训练当作杀手的,拜火教中训练杀手的师父们的身份极度保密,仅在拜火教禁地中封存记录,但几年前一场大火,全烧光了。”
  “……可还是有线索留下来了,是吧?”
  柳絮看着洛枫聿认真的眼神,一瞬间的错觉,似乎他是另一个人,一个与她相知相爱却不能相守的人。
  她说:“是的,刻意的掩饰就是线索,知道教中机密事务的人,和当初的听荷一样,都不是简单的教众或弟子。我们追查这些年与谢家堡有联系的拜火教相关之人无果,却在与谢家堡有联系的人中,发现了别的事情。”柳絮笑了笑,问,“小聿,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陪姐姐去京城的路上,咱们行踪被泄漏的事情?”
  洛枫聿点点头,而后想到什么,惊讶道:“方展璨??”
  “对,当时我们都只想到扬威镖局,却忘了如果确定不是吴庸,那么还有一人也是可能的。之所以当时没有怀疑他,一来无论画叶楼还是洛家都不曾与金陵燕家结怨,二来当时并未收到谢家堡与燕家结盟的消息。但追查与谢家堡有联系的人时,却发现那年出事前后,谢家堡总管曾多次秘见方展璨。”
  “金陵燕家是武林七大世家之一,名声地位一样不缺,这代燕家家主也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说他会为了什么与拜火家勾结实在不太可能,那么有可能的就是,方展璨个人出于某种目的与拜火教中某个意图不轨的人达成了什么交易或结为联盟。而这件事被哥哥发现,方展璨为了杀人灭口同时找上拜火教和谢家堡,设下埋伏谋害我们兄妹。为了查证这个猜想是否属实,我与拜火教教主秘密联手,借此论剑大会之际,试探方展璨。”
  柳絮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洛枫聿低头沉思,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时间太快,原来改变的不止是他,外面的一切没有停滞不前,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很多事情已然尘埃落定。
  有一丝的后悔,如果当初没有因为害怕或逃避而躲到大雪山中度过这么多年,是否自己也能参与到那些被三言两语简而概之的实际上应该是惊心动魄的追查?是否自己也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到底谁害了待他如亲弟的柳哥哥?若是如此,沉寂在心底多年的解不开的结,是否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豁然开朗?
  因为绝望而离开,因为离开而错过,因为错过而遗憾。每一次的选择都意味着失去更多,他自私地在父母和兄长最困难的时候选择逃离,如今想来,那几乎等同于背叛。可即使如此,他却仍然觉得错的是父兄,将他们的付出与前世父兄的付出无止尽的做着比较,并在心底埋怨他们不曾关心他,却忘了他也从未付出过,忘了他从未真正将自己融入到他的“家”里。
  所以裴芷奕在他离家出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是远远跟着不曾出手相助,所以师兄弟们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关心和热情,没人觉得他可怜,没人觉得他有需要同情地方。因为他已经身在最安全的地方,那些风浪,都已经扔给了父母兄弟去承担。
  错过了才知道反思,要做的不应该是强迫自己忘掉过去比较过去与现在,而是承担现在与未来的责任,向前走。
  现在开始,会不会太晚?
  
  
第二十三回
  经久不衰百试百灵的纠纷起因  
  
  柳絮和裴芷奕又商量了些事情便离开了,他们接下去的话洛枫聿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最后也没记住多少。
  按照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晚上洛枫聿睡在床的内侧,裴芷奕睡在外侧。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已经睡了一整天加上心里有事,洛枫聿翻来覆去睡不着,顺便搅和着裴芷奕跟着睡不着,忍无可忍之际,裴芷奕坐起身,问:“还能睡吗?”
  “呃……”洛枫聿愣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概吧……”
  “要我帮忙吗?”
  “帮……忙?”裴芷奕明显压抑怒气的声音让洛枫聿僵直了脖子,瑟缩着答:“好……”
  话音未落,指风袭来,从头开始依次点下,洛枫聿只觉耳边生风,眼一闭,还没来得及喊疼以及抗议,就听咚的一声,身体倒在了床上。洛枫聿才发现,别说喊,他现在连睁眼都不能。
  “百会太阳风池翳风合谷……”裴芷奕口中念念有词,帮洛枫聿躺平盖好被子,自己也躺下,睡觉。
  意识完全清醒却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的洛枫聿大脑呆滞了片刻,而后精神暴走了——这这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强制催眠——睡穴!?可这什么睡穴啊?不能出声不能动就算拿了,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困?裴芷奕你给我起来!!要点穴也先给我解了这个失败的!!
  可惜裴芷奕不会读心术,顺便对自己点穴的功夫也很自信,于是惬意地享受着安静的夜晚躺下睡了,留下肉体完全睡死精神却无比清醒的洛枫聿独自在内心深处哀号。
  理智占主导的洛枫聿尚且难以控制自己,被逼到极致的任由情感占上风的洛枫聿就完全没有道理可讲了。
  洛枫聿内心深处咬牙切齿地想:裴芷奕,你就是老子天生的克星!夺走了我纯洁的初恋!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由于你的暴力害少年时的我大脑受到损伤,直接导致现在智商发育不充分!你每天衣着光鲜一幅飘飘然遗世独立的样子在众杂草师兄师侄们中间显摆自己漂亮的脸蛋和衣服,害我受到蛊惑移情别恋还恋个单相思!!你这混蛋非但不为以上种种事件负责,居然还点我睡穴!!难道睡不着的时候不是应该两个人起来说说话聊聊八卦然后再一起黑皮的睡觉的吗??好吧,你讨厌吵你不爱说话,要点就点吧,可为什么点了个一瓶不满半瓶乱晃??难道你用的是注射麻醉剂?还分什么神经麻醉肌肉麻醉的?你个武功没练到家的半吊子!!
  不知道内心深处碎碎念了多久才睡着,洛枫聿一觉醒来,天蒙蒙亮。
  打了个哈欠,翻过身还想继续睡,被子却被扯走了。
  明显感到一股寒意,洛枫聿抱着手臂缩成一团,睁开眼没好气地问:“干嘛?”
  裴芷奕随手把衣服扔到他身上,反问:“你今晚还想我帮忙?”
  洛枫聿权衡再三,老老实实地挣扎着起来穿衣服了。
  
  早饭过后,裴芷奕和老庄主等人一同去后山演武台。洛枫聿借口吃坏了肚子继续躲在屋子里,闷想到众人都走了才晃出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山庄里的侍女们说笑。
  正说着,就见一人从厢房出来,一身青蓝色外衫,手持长剑。侍女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眼看着那人越走越近。
  洛枫聿盯着他,脑袋嗡嗡响,心扑通扑通的跳,呼吸似乎也变得困难起来。
  ——是冲上去揍他一顿还是转身逃跑?以自己那水平,去攻击人家不被撂倒那根本就是奇迹,可转身就跑?如何甘心!
  激烈的思想斗争中,那人越走越近,洛枫聿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地说:“谢大哥,好久不见。”
  那人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洛枫聿话一出口,觉得气息平稳多了,接着说:“你是我嫂嫂的兄长,我叫你一声大哥,应该没错吧?”
  谢朝阳听罢笑开,不无嘲讽地说:“原来还有人记得我把妹妹嫁给了你哥哥,时间久的我自己都快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件事了。”
  “这件事情不用怀疑啊,本来就是嫂嫂自己嫁到了洛家,和谢大哥你没什么关系的。”洛枫聿努力让自己笑得高深点,转而又说,“不如咱们出去谈吧。”
  谢朝阳碰了个软钉子,却似不以为意,侧身让道,说了声请,洛枫聿自己的提议自己当然不好拒绝,虽然他根本只是随口说说并不知道要谈什么,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走,一边走一边努力想一会儿怎么糊弄谢朝阳。
  二人出了大门,往演武台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谢朝阳再无搭话,不再发憷的洛枫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谢朝阳突然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眼前,是碰巧还是故意?碰巧的话为什么他一说“出去谈”谢朝阳就立刻答应了?可如果是故意,为什么出来后又一句话也没有了?
  洛枫聿想起很久以前听说的江湖中人对谢朝阳的评价:心狠手辣。眼前这个怎么看都和这四个字不沾边的人,难道是假冒伪劣产品?
  洛枫聿停住脚步,盯着谢朝阳的背影,还没看清,谢朝阳已经回头,问:“怎么?还不快走?”
  “哎?”洛枫聿呆了呆,恍然大悟。
  顺着洛枫聿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有。谢朝阳感到莫名其妙,再次问道:“怎么了?”
  “……我师兄不会见你的。”终于再无一点慌乱和不知所措,洛枫聿平静地说道。
  谢朝阳沉默片刻,道:“总要一试,不是吗?”
  “没用的。”洛枫聿坚定地说,“虽然你是最有用的人,但师兄不会因此向你低头,絮姐更加不可能。”
  谢朝阳没有接话,只是皱了眉头。
  “就算你拿我当人质也没用,只会让本来已经很艰难的嫂嫂的处境更加艰难。”事实上根本不知道谢晓棠近况的洛枫聿说的十分肯定以及确定。
  谢朝阳垂眼沉思片刻,忽而抬头,笑道:“那么柳兄他只好一辈子枉死了。”
  洛枫聿强迫自己与谢朝阳目光对视,压低声音,说:“他是你杀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谢朝阳难过地摇摇头,十分愧疚,说,“当年拜火教欲入主中原时在某个地方埋了宝藏,其中不仅有金银珠宝更有数本武功秘籍,以备万一哪天遭遇灭门大祸时启用,宝藏地点只有历代教主知道,但钥匙却保存在‘看门人’的手上,方展璨得到了一半的藏宝图,却害死了‘看门人’也失去了钥匙,当年画叶楼得到另一半藏宝图以及方展璨害死‘看门人’的证据,他为灭口,我为晓棠,两相合作,上演了当年的假传消息和城外埋伏,但柳兄的死确实是个意外,事已至此,谢某也是无可奈何。”
  滚你X的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什么意外需要让谢晓棠带着人头来我家示威?你当别人没智商吗?洛枫聿心下怒不可遏,攥着的手紧了紧,面上一派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没关系了的风清云淡,说:“既然如此,谢大哥改日到我家与我父兄细说便是,想必今后西河谢家堡和江南洛府必然再无隔阂,对嫂嫂自然更是好的。”
  “改日定当备足厚礼登门拜访。”谢朝阳向着某个方向作了个揖以示敬意。
  “厚礼?”洛枫聿笑道,“宝藏吗?”
  谢朝阳神色未变,却没有回答。
  洛枫聿笑不出来了——看来真的是宝藏。
  内讧?分赃不均?
  洛枫聿叹了口气,问:“你希望我告诉师兄和絮姐,你想用方展璨换取宝藏,是吗?”
  “小聿想怎么说,便怎么说了。”
  洛枫聿一边腹诽着小聿也是你叫的云云,一边无奈道:“好好,我帮你传这个话,可我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你准备出多少钱雇佣我这个昂贵劳动力?”
  虽然不明白什么叫昂贵的劳动力,但出多少钱这话还是听得懂的,可饶是听得懂,谢朝阳还是噎了下——出钱?出什么钱?
  还是在噎着,洛枫聿已经指向他剑上的缀饰,说:“我要这个。”
  谢朝阳理所当然的没反应过来,洛枫聿已经一副不耐烦地模样,催促道:“还不快点?再拖我要收利息了!”
  谢朝阳下意识地解下缀饰放到洛枫聿手上,直到洛枫聿越过他走远,才反应过来,人家的情报和消息都是拿去卖钱的,为什么他要倒贴……
  
  
第二十四回
  钓鱼的九十九种方法其一
  
  洛枫聿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攥着手里的缀饰直奔演武台。
  绕开台下的人群,一眼望见端坐于贵宾席位的裴芷奕,又犹豫了。洛枫聿脑中一片空白,忘了自己要做了什么,也不记得该做什么,就这样盯着裴芷奕,像是能盯出什么东西来。
  裴芷奕似乎感觉到什么,一直专注于台上的目光移向台下,和洛枫聿撞了个正着。
  洛枫聿下意识地瑟缩了下,目光却没有挪开,和裴芷奕两相望着,心下愈加烦躁。
  忽然听有人在他身后说,洛少爷,去台上吧。
  洛枫聿回头一看,原来是柳絮随身的小侍,再看台上,一直坐在裴芷奕身旁的柳絮冲他笑笑,示意他过去。
  洛枫聿迟疑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去柳絮身边站好。
  见洛枫聿愁眉苦脸的样子,柳絮心知有事,悄声问:“小聿见到谁了吗?”
  洛枫聿喉头一紧,慌忙摇头。
  柳絮见此也不多问,笑了笑,继续看台上必武。
  洛枫聿早已无心观摩他人武学,满脑子都是怎么把谢朝阳的事跟柳絮和裴芷奕说好的问题,一边又好奇谢朝阳口中的宝藏是个什么模样。
  被心中的疑问折磨的实在痛苦,犹豫再三,洛枫聿还是决定问个明白。
  略微俯身,洛枫聿尽可能的压低声音,问:“絮姐,谢家堡缺钱了吗?”
  柳絮一时愣住。
  突然被问及不共戴天的仇家是否缺钱,柳絮半天才反应过来,只道:“小聿觉得,缺钱的人会和江南洛府过不去吗?”
  洛枫聿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他家是武林中响当当的富豪级别,势力也算相当广布,而洛老爷信奉和气生财,洛老夫人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不饶人,何况谢家堡并不经商,和洛府谈不上竞争,于是怎么看都是合作的好处多过对抗。
  “谢朝阳……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吗?”
  柳絮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如果喜欢男人算一种特殊的爱好的话,他确实有。”
  洛枫聿呆掉。
  柳絮目光回到台上比武的二人,洛枫聿在她身后,慢慢涨红了脸。
  台上胜负已分,换另一对上去打。觉得自己大脑已经短路的洛枫聿走到裴芷奕身后,偷偷看了眼裴芷奕的脸,心噗嗵噗嗵跳的越来越响。
  裴芷奕微微侧身,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洛枫聿自始至终处在恍惚状态,所以忽然听到有人叫出“方展璨”这个名字时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才发现台上燕乐笙拄剑半跪于地,对面一名盛气凌人的年轻男子带着明显不屑地口气嘲讽挑衅,说着诸如武林世家没落燕家年轻一辈除了外戚方展璨竟无一人上得了台面之类的话。
  类似这样的话洛枫聿听了很久也听过很多了,大抵就是嘲笑讽刺武林世家一边没落一边还自视清高不把别人放眼里,而眼前这个世家子弟显然不是沉得住气的人,也从来没有沉得住气的习惯,果然话音未落燕乐笙双剑再起,可惜这次没有他发挥冲动的余地,有人一跃上台拦住了他,也拦住了他的剑。
  方展璨挡回燕乐笙的剑,只说了一句话,四个字:“胜负已分。”
  台上是比武的地方,不是斗气的地方,没有在比试已分胜负后还要动手拼命的规矩,更没有这个前例。
  燕乐笙再不甘心也只能下去。
  台上,坐在裴芷奕旁边的老者,武林中颇具声望的泰斗们已经在摇头叹气——太冲动,太暴躁,稍不如意就乱了阵脚,如此脾气秉性,如何练得上乘武学?不懂思考,不识大体,燕家嫡系,果然后继续无人了。接着又说,倒是那方展璨越见老练,可惜他是燕家女儿与人私奔后生下的孩子,燕老太爷后虽认了外孙,但始终心有芥蒂,不肯收方展璨为燕家嫡系子孙继承家业,否则……
  否则后没了下文,洛枫聿转头望着台上,燕乐笙由方展璨掺着,昨日与钟四公子对决时的意气风发不在,垂着头走下台。
  再看那个赢了比赛还要出言挑衅的,丝毫不以为意。
  “那人很强吗?”洛枫聿稍稍侧了身,小声请教自家师兄。
  “半斤八两。”裴芷奕用他一贯不带温度的声音答道,“但论武学,燕乐笙要更强一些。”
  “哎?”
  “学着点,遇到打不过的人时,动动脑子,换种方法。”
  对师兄难得的教诲洛枫聿敷衍地点头称是,顺便疑问——有我打得过的人吗?
  
  天色渐晚,台上这一轮比试也有了结果,按老规矩,今日失败的人,想走的就可以走了。
  回到山庄,柳絮面色不善,与裴芷奕几次欲言又止,洛枫聿隐约觉得什么不对,想起白天谢朝阳的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腰间的缀饰。
  裴芷奕带着洛枫聿随柳絮回房,房门关上,柳絮叹了口气,说:“没想到燕乐笙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以他的个性,若没有受伤,恐怕早就下了山,现在他至少明早才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但第一天之后方展璨就再没露面,他已然起疑,就算多留这一个晚上,也是徒劳。”裴芷奕坐在桌旁,把空杯子放在桌子上,看了眼洛枫聿,洛枫聿认命地端茶倒水。
  柳絮低眉深思,裴芷奕端了茶杯发现茶是凉的,便放在手里,没有喝。
  一时间屋子里静的吓人。
  “絮……絮姐……”洛枫聿小心翼翼地打破寂静,端着茶壶,有些紧张。
  “怎么?”柳絮闻声抬头,笑着问。
  “你……想让方展璨做什么?”
  柳絮笑了笑,说:“没告诉小聿,姐姐编了个谎话,骗方展璨来乘月山庄偷东西,只要他去偷那东西,就可以向武林中人证明他与拜火教的关系。”
  “何必这么麻烦?”洛枫聿不明所以,“抓住他,让他说实话不就好了?”
  “若他到时拒不承认呢?”柳絮摇头微笑,“他到底是燕老太爷的外孙,毫无根据地将矛头指向他,燕老太爷可不会不闻不问,老太爷的朋友,方展璨的朋友,还有那些喜欢没事找事彰显自己的正义感的武林人士,更加不会不闻不问。”
  “可就算他去偷了,到时还是不承认他偷呢?”
  “有穆庄主作证,不怕他抵赖。”
  洛枫聿沉默下来。
  的确,燕老太爷的声望高,穆老庄主的声望一样不低,况且在众多武林泰斗眼下,若能抓方展璨个现行,他们几乎确定可以取得所谓的“大义”。有了这个前提,日后要做什么,就容易了。
  “可惜,拜火教中那人应该也来了,安排设伏之人却不小心暴露行踪,方展璨已经开始怀疑,以他的个性,恐怕不会再出手了。”
  因为开始怀疑而不再有所行动,但若有人能动摇他的怀疑呢?他是否会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而冒险出手赌一把……
  “絮姐,”洛枫聿吞了吞口水,手摸向腰间的缀饰,“关于白天我问你的……”
  “小聿,”柳絮微笑着打断他的话,说,“我们只是一次计划落空,不是再无机会。”
  “可是……”
  “没有可是,有些人,是不能与之随便打交道的。”柳絮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他们要求的比你想象的更多,与他们打交道,就如同身中剧毒后,喝下掺杂了另一种剧毒的解药,怕到时,死得更惨。”
  洛枫聿望向裴芷奕,裴芷奕仍然端着茶碗,沉默不语。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
  洛枫聿手臂垂下,低头想了半天,最后无奈地叹口气,十分挫败地退到裴芷奕身后。
  见他沮丧的样子,柳絮又温言道:“我知道小聿想帮忙,但这说到底还是画叶楼的家务事,姐姐想自己处理,小聿明天就回雪山吧,不要再乱跑了,好吗?”
  不愿意说好又不敢说不好的洛枫聿,继续一团乱麻地胡思乱想。
  
  待回到自己房间,洛枫聿才发现好像缺了什么。
  “三宝呢?”一天就没见着,难道失踪了?
  “给我办事去了。”裴芷奕换了身镶金边的白色衣服,望上去更加玉树临风。
  洛枫聿看着看着就想起白天柳絮的话,支支吾吾地说:“表哥啊,其实啊,我啊……”
  裴芷奕转头看着他等下文。
  洛枫聿慢慢地又红了脸,呆呆地说:“我好像有一种特殊的爱好。”
  裴芷奕皱了下眉,对他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莫名其妙,想了想,说:“你要敢做出有辱师门的事情,我就把你绑到柴房吊着打。”
  洛枫聿顿时满头黑线,一边抽搐于“绑到柴房吊着打”这种十分让人无语的惩罚方式,一边又十分肯定如果是裴芷奕的话搞不好真的做得出来……
  思量再三,决定还是暂时把那点小心思塞回心底。
  
  
第二十五回
  钓鱼的九十九种方法其二
  
  一肚子话想说说不出来的洛枫聿吃过晚饭还是很郁闷,于是一个人到院子里散步吹风,于是冤家路窄的再次“巧遇”白天刚见过某人。
  洛枫聿左看看右看看想着能不能当作没看见,某人却很不识相的朗声招呼,径直走来。
  “小聿,这么快又见面,没和裴兄在一起吗?”
  “谢大哥,真巧。”虽然不满这种称兄道弟的称呼,洛枫聿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选择性无视谢朝阳一脸等下文的表情,望着他装傻。
  两人对视半天,谢朝阳不见气恼,反而微笑道:“看来事情正如小聿之前所说,毫无转机了。”
  洛枫聿皱了皱眉,头一热,心一紧,未经思考,话先出口:“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我有条件。”
  “哦?”谢朝阳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眼前的人会冒出这样的话,又很快恢复微笑的表情,问:“有什么方法?”
  “你答应我的条件吗?”洛枫聿攥着手心,回想着裴芷奕那能冻死人的表情,努力偷师中。
  “……什么条件?”
  “第一,我要一起去找宝藏,第二,宝藏中的金银财宝三七开,你三我七。同意我就帮你,不同意就算了。”
  谢朝阳愣了半天才消化掉洛枫聿开出来的条件,张了张口,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了。
  “你不同意?那算了。”洛枫聿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谢朝阳下意识地说:“好。”说完自己就笑了,又摇摇头,颇为无奈,“我同意,只要小聿放心跟我一起走,不妨就一起去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待方家公子就地伏法,我必履行承诺,也请谢大哥看在嫂嫂的面上,言而有信。”
  “自然。”
  来又回客套了几句,谢朝阳才离开。
  洛枫聿直到房里方才松了口气,伸手按了按脖子,只觉得僵直酸痛地像昏睡了三天三夜。
  太紧张了吗?洛枫聿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床上正打坐沉思他进来后眼皮都没抬一下的大师兄,忽然觉得刚放松点的脖子又直了。
  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准备爬进去,声音就从旁边传来——
  “脱鞋。”
  洛枫聿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趴下,扭头瞥了下仍然眼皮都没抬一下的裴芷奕,翻身坐过去,乖乖把鞋子脱下来整齐地放在床下。
  刚刚放好,又听裴芷奕道:“脸,脚,洗干净去。”
  你三岁小孩不会说句子吗??洛枫聿愤愤腹诽,面上却不敢违抗,伸手去抓鞋子,气恼之中抓了个空,正好看见旁边裴芷奕的鞋子。小心地抬头看了裴芷奕一眼,见他还是闭着眼,洛枫聿悄悄扯过裴芷奕的鞋子,套在脚上,有点大,不过能穿。下了床,走了两步,回头偷偷看了眼裴芷奕,见他持续闭目打坐中,心里终于乐开,大摇大摆地出去打水了。
  一边嘀咕着这山庄里的丫头们哪里去了一边奋力从小院子里的水井里打了桶水上来,嘿咻嘿咻地拎回屋里,倒好了水,袖子一挽,准备洗脸,手还没碰到水,就听床上的裴芷奕说:“还我鞋来。”
  洛枫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弯着腰转头一看,裴芷奕一改先前打坐的严肃模样,斜靠着坐在床边,右手托着头,右脚踩在地上,左手搭在膝盖上,左脚踩着床沿,完全一副黑帮老大不讲理的无赖表情,冷冰冰地说:“鞋。”
  洛枫聿想笑不敢笑,憋的脸通红,蹭到裴芷奕身边,把鞋换给他,再找自己的鞋。
  裴芷奕干脆熟练的穿好鞋,几步走到水盆边,理所当然地开始洗脸。
  早就习以为常的洛枫聿坐在床边晃着两只脚,默默看他洗脸擦脸再一把将布巾甩回水盆,才下床准备换盆水再开始。结果裴芷奕这回没有把布巾甩到盆里就离开,反而重新仔细地投了投,走到洛枫聿身边,帮他擦脸。
  洛枫聿开始没反应过来,由着他仔细的擦了左半边三分之一的脸,接着反应过来后受宠若惊,吓的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来不及或者忘了思考的脑中一片空白。
  裴芷奕拿着布巾的动作有些僵硬,力道掌握的也相当不好,偏偏还擦的十分仔细,于是惊吓过后回过神来的洛枫聿很快忍不住了,低声唤道:“表哥……”
  专心手下工作的裴芷奕终于发话,问:“你听过什么叫与虎谋皮吗?”
  洛枫聿沉默不语——裴芷奕果然知道了,如果他知道,那柳絮也应该知道吧……
  裴芷奕接着说:“从前有个人……”
  故事刚要开始讲,洛枫聿突然恶狠狠地说:“我不仅谋他的皮,还要抽他的筋、放他的血、割他的肉,最后剃了骨头去泡酒!”
  “凭你?”没讲出来故事明显不悦地裴芷奕皱了眉头。
  “凭我怎么?说说不行吗?说说又不要钱……”
  裴芷奕没有答话,帮他擦好了脸,布巾扔在一旁,走回床边,在洛枫聿耳边说:“关好门窗,不准跟去偷看。”
  语调冷冷的,呼出来的气确是热的,洛枫聿被这热气吹着耳根子红红的,望着裴芷奕一直到他出门关门,没答话。
  摸摸自己的脸,呆坐了一会儿,洛枫聿弯腰穿鞋——
  既然他都说了不准去偷看,那不去偷看不是有负他一番美意?何况是抓一代武林风云人物的现行,那该是多么精彩的好戏啊……
  
  
第二十五回(加场)
  有人上场就有人退场  
  
  关于自知之明这个东西洛枫聿自认不是很缺,凭他的三脚猫功夫,贸然前往只会增加方展璨识破布局的可能性。所以说是去偷看,但也不过是穿戴整齐准备外面一喊就奔出去凑热闹而已——凑凑热闹,总不会惹什么麻烦,也不该有什么危险了吧?
  可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的随众人奔赴事发地点后,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洛枫聿站在人群中间,探头去看场中情况,只见方展璨被几人围在中间,一人与他持剑对峙。裴芷奕正护着柳絮站的不远的地方,他们身旁还有穆老庄主和几位武林前辈。
  竟不不用裴芷奕亲自出手?——洛枫聿愣了下,又想:看这架势,成功了吧?
  这么想着,心中却莫名其妙地有些发堵,四下望了一圈,谢朝阳没有出现。
  柳絮曾说,有些人,是不能与之随便打交道的,他们要求的比你想象的更多,与他们打交道,就如同身中剧毒后,喝下掺杂了另一种剧毒的解药。
  画叶楼的眼线那般厉害,前脚发生的事情后脚就传给柳絮与裴芷奕,可这么厉害的情报网,还是没能从谢朝阳手上救下柳廷煜。
  那么,这么简单就上当受骗的谢朝阳,到时要用什么方法糊弄呢?
  与虎谋皮啊……
  洛枫聿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入了虎穴也不一定得到老虎他儿子……
  忽然一声尖叫自身后传来——“哥!!??”
  洛枫聿侧头一看,朱小满正毫无形象地手指着楼下张大了嘴巴。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洛枫聿也跟着噎了下。
  ——朱清明!?
  不禁捏了捏脸——确认是自己的那张。
  呆了又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之前只想着方展璨和裴芷奕等人,全未注意此刻代替裴芷奕与方展璨对峙的人,竟就是前几日自己假扮的人!
  虽然和朱小满描述的还是稍有不同……
  
  大厅之中,柳絮厉声质问:“方展璨,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方展璨持剑一笑,面带轻蔑,扬声道:“阿笙,你也相信这群人的鬼话吗?”
  人群中的燕乐笙下意识地摇了下头,又停住,呆呆地望着方展璨,满眼惊慌失措。
  穆老庄主怒喝:“无耻小儿!还敢妖言惑众!”
  声音浑厚,听的洛枫聿耳根生疼,一边又眼巴巴地望着方展璨,等他继续妖言惑众说出个一二三四的理由。岂料方展璨惜字如金,不再多说,左手拔出之前未出鞘的另一把剑,拉开架势就打。
  朱清明瞬间后退几步,其余四人以剑阵迎上,将方展璨围在中间,霎时刀光剑影,短兵相接,只听剑刃碰撞的声音,四人剑阵围不住方展璨,眼见他反手握剑伤了一人,冲出包围又遇朱清明。
  洛枫聿在人群中探头探脑,只见方展璨一会儿正手握剑一会儿又变成反手,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伤了一个,洛枫与看招式看得眼花缭乱晕头转向,瞄了眼裴芷奕,仍然护着柳絮站在不远的地方,依旧那副生人勿近熟人也请三思的冰块表情,再看方展璨,虽然看起来打的有些吃力,神色间却无半点慌乱,反而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带了点狠厉的意思,和平时稳重谦和的他比起来,确实有些陌生了。
  这些人加起来,都不是方展璨的对手?
  洛枫聿手握成拳,不由担心起来。
  方展璨挑飞剑阵中最后一人手中长剑,再次对阵朱清明时,忽听一人大喝:
  “看刀!”
  众人循声望去,寒光一闪,一把小飞刀凌空射出,直奔方展璨,方展璨闪身躲过。
  小李飞刀?洛枫聿兴奋地望过去。
  门口处,钟四少爷肩抗九环大刀,手拖着一人走了进来。
  呃……原来是小钟飞刀……不过,他用刀?洛枫聿一愣,记得演武台上比武时,钟四公子用的一直是剑。
  “白长老已束手就擒,多说无益,方展璨,放下兵器,饶你不死!”
  钟四公子单手持刀一挥,指向方展璨,方展璨神色一凛,反手握剑,弹开随刀风而来的劲气,后退两步,架势转攻为防。
  “柳姑娘,”方展璨盯着朱清明与钟四公子,却对柳絮说,“我金陵燕家与你有何仇怨?你竟不惜与狼子野心的拜火教勾结,陷害于我?”
  “方公子,与拜火教叛徒勾结杀人的明明是你,你倒要反咬一口,请问我中原武林与你有何仇怨?你竟妄想鼓动燕家众人替你出头,引起中原武林的内斗!”柳絮站在裴芷奕身侧,却是气势不减,义正言辞,坚定不移。
  “你们这是欲加之罪!”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方公子原来是敢做不敢当吗?”
  方展璨咬了咬牙,大声道:“阿笙,你也不信我?”
  燕乐笙闻言又是一震,洛枫聿望过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被乘月山庄的人挡在身后。
  但看燕乐笙一脸溃败的表情,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可是……洛枫聿盯着方展璨,不禁也开始怀疑柳絮和裴芷奕当初的判断——这个方展璨真的是当年勾结谢朝阳和拜火教杀了柳廷煜的人?为什么他看起来真的很无辜……
  “他还是老样子。”
  “嗯?啊?”忽听有声音从背后传来,洛枫聿下意识应合地同时侧目,接着就发现谢朝阳站在他身旁。
  “不过不用担心。”谢朝阳微微笑了笑,自顾自地说,“在场的几个都不是易予之人,任他巧舌如簧也好,死不承认也好,最后无非徒劳。”
  “……哦。”洛枫聿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所以,小聿,我们先离开吧。”
  “哦……啊?”
  “你不是要和我一起去找宝藏吗?不想去了吗?”谢朝阳微笑间出手,扣着洛枫聿腰间某穴,洛枫聿顿觉脾胃翻腾,阵阵恶心。
  “好。”忍耐着想吐的冲动,编好的一连串拖延时间的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洛枫聿送给谢朝阳一个十分难看的微笑,只能勉强说出那么一个字而已。
  要不,干脆吐出来?
  掂量了下扣在腰间的手上的力道,想起柳絮关于谢朝阳心狠手辣的评价,不觉间一身薄汗。
  于是洛枫聿最后选择在心中奋力祈祷——柳絮也好裴芷奕也好画叶楼的那些消息灵通地跟现场直播似的谁谁谁都好,不要关键时刻出状况,快点发现他正被挟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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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腐女18 周五 四月 23, 2010 2:14 am

第二十六回
  真正的高手敢于瞎掰
  
  “那么,小聿,你准备怎么找到宝藏?”
  谢朝阳望着茶楼外面,眼角余光看着洛枫聿不紧不慢地喝茶,目光如炬。
  “图。”洛枫聿放下茶碗,伸出右手,没好气地说。
  谢朝阳自怀中取出一片碎纸,交到洛枫聿手上,说:“出了点意外,只有这么一小片了,不过已经,我可以确定就在邛崃山,只是不知道具体的地点。剩下的这块碎片,恰好指明具体的地方。”
  好巧的意外……洛枫聿手拿着小碎片,上面寥寥几笔,几道弧线几道竖线再加一个黑点。
  洛枫聿脸色黑了几分——这种图要是能找到……那真是神人……
  “我回去找絮姐问。”洛枫聿收起碎片起身要走,却被谢朝阳先一步拦住。
  “怎么?”洛枫聿抬头望着谢朝阳,不耐烦地问。
  “……刚才的茶好喝吗?”谢朝阳微笑问道。
  
  半个时辰后,洛枫聿坐在床上,认真地说——
  “……所以,师兄,我中毒了。”
  坐在桌边的裴芷奕扫了他一眼,继续看书。
  “……表哥……”拜托你来看看可怜的表弟吧他会毒发身亡的!
  ……………………
  “裴大侠……”大虾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看看我啊看看我啊!!!
  ……………………
  “裴公子……”……公子爷啊……
  ……………………
  “……裴芷奕!!!”你个三裴!!!
  裴芷奕猛地抬眼望向洛枫聿,本来气势高昂怒火喷张的洛枫聿不禁瑟缩了脖子,势头锐减三分之二。
  裴芷奕冷着脸问:“洛枫聿,你是不是忘了件事情?”
  “哎?”洛枫聿不明所以。
  “你为什么偷跑出来的?”
  “哦,那是因为我……”洛枫聿一愣,看着裴芷奕,头皮开始发麻,“我……我……”
  “你干了什么?嗯?”
  “我……呃……这……师兄,你听我解释……”
  “我听着呢,你说。”
  “……我真的不是故意烧了你练功的密室的……”
  “哦,原来你还记得啊,在我的密室外放了把火,不但不知悔改,还偷跑下山。”
  “我……我没想到会烧到它啊……而且我真的看不出来那个茅草屋它居然是个密室……”
  “……哦,所以你就烧了它,准备给我换一个是吧?”
  “呃……”洛枫聿脸色惨绿,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那么小师弟,你可以开始准备了,既然你马上就可以得到人家秘藏的宝藏,修个密室之类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裴芷奕缓和了神色,洛枫聿却仍然觉得他那不怀好意的微笑中还是透着一股阴风。
  “……师兄我错了……”洛枫聿很郁闷地低头认错。
  裴芷奕干脆地回应道:“来不及了。”
  说罢走向洛枫聿,伸手拉扯他的衣服,洛枫聿大惊失色,吓的闭紧了眼睛动也不敢动。裴芷奕却没有其他的动作,在他衣服里摸出地图的碎片,转身离开。
  洛枫聿憋的满脸通红,裴芷奕拿着碎片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问:“除了喝毒药,他没带你去别的地方吧?”
  “……呃……去了趟卖书的铺子……”
  “……老实等着,不准乱跑。”
  洛枫聿点点头,目送裴芷奕离开,待门关上,才松了口气。
  ——果然,其实不管当时答不答应,谢朝阳最后都会用例如下毒等类似的方法逼人就范的。
  不过,像裴芷奕这种高手,真的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中毒吗?虽说是无色无味无特征,但也是据说七天就致命的剧毒啊……
  洛枫聿捏了捏自己的脸,摸摸胸口,看看手心,除了脸有些发烫之外,确实没有异状……
  “发烫……”洛枫聿捂着脸,脑子有些迷糊。
  
  天还没亮的时候被谢朝阳趁乱带离乘月山庄,天刚亮的时候走到山下小镇,吃了早点,洛枫聿还在努力思考怎么跟谢朝阳解释,就跟着谢朝阳进了书铺,等他和书铺老板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定了几本书后,才慢悠悠地离开,前去茶馆。
  然后,保持沉默,直到他端起茶杯。
  这招太阴损了。
  过久的沉默会让人不自在,结果就是找点事做,结果当然是喝开始就端上来的茶,结果自然而然地就会中毒。
  卑鄙!小人!等着遭报应吧!下辈子投胎成跳蚤!!
  
  洛枫聿诅咒完毕,穿好鞋子跳下床,一路小跑到柳絮房间,推门道:“我要一起去!”
  话音刚落,迎面什么东西飞奔而来,洛枫聿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没抓住,于是那东西正中脑门,洛枫聿只觉额前一痛眼前一黑,便直直地向后倒去,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前后疼的天旋地转。
  “小……小聿?”柳絮惊了下,忙过去扶洛枫聿,看他的样子,又不禁笑了出来。
  “絮姐你还笑……”洛枫聿头晕的厉害,抓着柳絮的袖子,捂着头嘀咕,一边看腿上刚刚砸中自己的东西,竟是把扇子,心下暗道:绮罗仙境终年积雪天寒地冻,你居然还搞了把扇子,裴芷奕,承认了吧,你其实就是个神经病!
  扔扇子的那位还端坐在桌旁,皱眉道:“跟你说过要敲门。”
  洛枫聿委屈地捂着头不敢反驳,坐在地上低声说:“我要一起去。”
  “小聿,这件事……”
  “好。”
  柳絮话未说完被打断,有些不悦地看了眼裴芷奕,说:“小聿还小——”
  “不小了,他哥这个年龄的时候,妾室都好几个了。”
  柳絮语塞,仿佛被刺到痛处,神色难看起来。
  “柳姑娘,我还是那句话,洛枫桥爱你如昔,只愿你也如此。”
  柳絮漠然地望着他,而后笑开,道:“我自然是爱他的。”
  还是一样柔和暖人的微笑,却平添了些许无奈。
  洛枫聿愣了下,他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无奈,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晃了晃仍是嗡嗡响的脑袋,叹了口气,暗道:脑震荡了……
  最后被裴芷奕背回厢房,洛枫聿心安理得地趴在裴芷奕的背上,昏昏欲睡。
  迷糊间想到什么,抬起头,在裴芷奕耳边吹气。
  “太舒服了是吗?”裴芷奕侧过头阴沉着脸问。
  洛枫聿脑袋搭在裴芷奕的肩上,看不到他的表情,低声问:“师兄,絮姐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柳扶风。”
  “娇花照水,弱柳扶风……”洛枫聿呢喃间突然清醒,睁大眼睛问,“师兄,絮姐生的是女儿?”
  “……儿子。”
  洛枫聿脸色黑了几分——弱柳扶风的儿子??
  “不会是女孩当男孩养吧?你小时候不就当女孩来的?”想到当年当街调戏美人,洛枫聿不由紧张起来。
  “千真万确的儿子。”裴芷奕避开洛枫聿探寻的眼神,难得的面露尴尬。
  “……师兄,你这么确定,是把人家看光了吧?”
  “……太舒服了是吗?”裴芷奕脸色更加阴沉,盯着洛枫聿要把他盯出个洞来。
  
  
第二十七回
  
  看到裴芷奕出现时没什么反应,看到跟在裴芷奕身后的洛枫聿时,谢朝阳反而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茶馆中,洛枫聿无视周围人探究的眼光,黑着脸说:“宝藏三七分,我七你三,不然死也不去!”
  谢朝阳一愣,哭笑不得,只好答道:“这是自然。”
  大概被当成要钱不要命钻进钱眼里的疯子了吧……洛枫聿内心深处苦闷的抓头中。
  裴芷奕和谢朝阳到一边说事情,把洛枫聿一个人晾在角落里,十分悲愤几次想要偷听无果的洛枫聿最后被委派帮谢朝阳去书铺拿他昨天预定的书,于是洛枫聿再悲愤也只能悲愤地去跑腿。
  不情不愿的走了两条街,不情不愿进了书铺,见了老板,叹了口气,上前说道:“老板,我来取书,早上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公子的书。”
  “哦,是谢公子的书吧!到了到了!”
  没想到真能取到东西的洛枫聿嘴角抽搐了下——早上定的书下午就到,快递吗……
  拿到书,洛枫聿自然而然地瞥了眼,一眼就看到书面右下角,清清楚楚地作者的名字——牡丹居士。
  ……牡丹居士?洛枫聿噎了下——那不是三师兄的笔名吗?那个立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三师兄……
  继而脸色黑了几分——三师兄……他可是写艳情小说的啊……谢朝阳他居然……让我来给他取这种书……
  难以置信地抓着书,翻了几页,那模糊的油墨字体,那熟悉的劣质雕工……
  洛枫聿石化中。
  “哎,这书卖的极好,若非谢公子老主顾,我也不会特意给他留这几本了。”
  ……是说谢朝阳不惜跨越过千山万水,经常千里迢迢地跑过来买十 八 禁 小说吗……老板你居然不把它包起来给我!!
  “这位公子你是谢公子的什么人啊?是他的……嗯……那个吗?”
  “哪个?”洛枫聿脸色更加难看,说:“我是他妹妹的丈夫的弟弟。”
  “啊?这样啊!哈哈,”猜测错误的老板并不尴尬,哈哈大笑道,“那这几本书你恐怕不会喜欢了,不过牡丹居士作品花样繁多种类齐全,总有对你口味的!”
  花样繁多种类齐全??
  “例如那个凌波仙子系列的,故事里清一色的女角,这个金风玉露系列的,大概比较适合公子您看,而谢公子定的那本是镜花水月系列的,您也知道,谢公子好龙阳,所以公子未必喜欢。”
  龙……龙阳??洛枫聿拿着书呆站片刻,接着刷刷地翻起书来,脸色由黑转白由白转红。
  ——三师兄,我小看你了,我以为你只是个脑子里都是儿童不宜画面的三流作家,原来你写的不只儿童不宜而已……如果让裴芷奕知道了的话……
  “对了公子,谢公子买的几本书有附送的东西,我拿给你。”
  居然还有赠品……
  洛枫聿探头看过去,见老板自柜子里翻出一个红色的小瓶子,交到他手上,说:“这是软筋散。”
  “毒药?”洛枫聿小心地捏着瓶口,心中油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是不是,剂量很小的那种,给谢公子,他知道怎么用。”说罢,老板一手挡着脸,悄声道:“增加情趣!”
  洛枫聿彻底无语。
  
  摸了摸怀中的小瓶子,尽管是剂量很小的所谓“增加情趣”用的软筋散,但还是让人感到不安。
  洛枫聿重重地叹了口气,虽然也觉得自己再叹下去真的要未老先衰了可还是忍不住叹气犯愁。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不能简单把“毒药”交给谢朝阳。
  左右看了下,确定没人监视,左拐右拐拐到胡同里,拿出小瓶子和一块小方巾,把瓶子里的杂色粉末倒在方巾上,包好藏在腰间,又从地上抓了把土塞到瓶子里,一切掉包妥当,才放心地起身离开。
  如此,不管谢朝阳拿这所谓的软筋散做什么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吧?
  
  回到茶馆,那两人已经不在,洛枫聿欲哭无泪地听完小二的转述,又认命地去找中原最大的连锁住宿服务中心——悦来客栈。
  谢朝阳一本正经地微笑着从洛枫聿手里接过书和小瓶子,道了声谢谢,见洛枫聿站着不走,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放到洛枫聿手里。
  正在考虑要不要一脸纯洁的骂他一句下流或猥琐,等洛枫聿反应过来时,以经手握着几枚铜板被关在了门外。静默片刻,突然脑充血的某人手握成拳,一脚踢开房门,大吼一声:“谢朝阳!”
  谢朝阳只觉杀气突现,书还没收好,伴随咣当一声,门开了,抓住差点掉在地上的小瓶子,回头就望见洛枫聿愤怒地站在门外,背后仿佛燃烧熊熊烈火。
  “……怎么了吗?”没来由的一滴冷汗滑落,谢朝阳微笑发问。
  洛枫聿看着他,却逐渐恢复正常,气也消了,人也顺了,似乎刚才一声吼,已经把胸中积怨吼光了。
  “没事。”说罢,洛枫聿规规矩矩地帮忙关上房门离开,就像刚刚那个怒火滔天的人根本不存在。
  完全莫名其妙的谢朝阳打了个冷战,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找到裴芷奕的房间,推门进去,走到总是在床上打坐的裴芷奕身边,乖乖地唤了声“师兄”作为招呼。
  “怎么了?跑腿遇到什么好事了吗?”裴芷奕睁眼问他。
  洛枫聿看了看裴芷奕,心道:三师兄,你放心吧,我会帮你保密的!
  洛枫聿没回答,裴芷奕也不多问,只说:“方展璨逃走了,燕乐笙到底被他骗到,死心塌地的认为自家表哥是被诬陷的,帮他逃走了。”
  洛枫聿愣了愣,喃喃道:“……原来方展璨是演给他看的……”
  身陷困境知道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方展璨反而用起燕家双剑,并且无论如何决不承认自己所作所为,那都是表演给燕乐笙看的。用双剑是为了掩饰他还会其他功夫,反咬一口是为了转移视线,剩下的就是苦肉计和苦情戏,虽然有些作为恰好也是破绽,不过以燕乐笙的智商,情急之下更不会理智思考,所以不会怀疑。
  当时我居然也差点信了……洛枫聿唾弃了下自己,没坚持住,又叹了口气。
  “不过有谢朝阳这个证人,相信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也只能俯首认罪了。”裴芷奕说的云淡风清,继续闭目打坐。
  ……这才是你们不得不考虑和谢朝阳合作的原因吧……而对谢朝阳来说,恐怕燕乐笙能救走方展璨,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两边都帮帮忙罢了……
  那我算什么?
  洛枫聿皱着眉头,脱了鞋子上床,学着裴芷奕的姿势坐好,跟着闭目打坐沉思。
  房间里安静了半盏茶的时间,洛枫聿突然睁开双眼,一把抓住裴芷奕的肩头,大声问:“师兄!宝藏在哪里啊!?”
  巍然不动地裴芷奕把洛枫聿的手从自己肩头扒下来,答:“在它目前在的地方。”
  “那是哪里啊?”洛枫聿改抓裴芷奕的袖子,锲而不舍地问。
  “明天你就知道了。”裴芷奕手一挥,袖子抽了出来。
  “……师兄,你们早就知道那个宝藏在哪里了是不是?”洛枫聿索性抱住裴芷奕的手臂,眼巴巴地问。
  裴芷奕没有推开他,沉默片刻,而后说:“当年方展璨之所以要杀你柳哥哥,就是因为他拿到了证明方展璨和白长老勾结的信件,以及当时方展璨没有得到的半片地图。”
  洛枫聿还维持着抱人手臂的姿势,愣在那里,一时忘记了怎样思考。
  
  画叶楼是中原武林情报最为集中、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柳廷煜作为画叶楼的少主,每日多少都要看些下属们整理归类认为有必要看一下的情报。
  江湖始终盛传塞外拜火教贼心不死,若从各种消息中看出什么端倪而追踪彻查,查出什么都不奇怪。
  谢家堡逼婚,先以顺天壁威胁,后又主动承认柳廷煜在谢家堡,接着由谢晓棠带着柳廷煜的人头于成亲当天出现在洛家。
  就是因为这些,才没有人将柳廷煜的死与拜火教联系在一起。
  方展璨巧妙地借谢家堡之手,悄然除去察觉自己底细和意图的人。
  柳廷煜出事后,画叶楼的内奸听荷随即失踪。柳絮多年苦心经营,层层追查,方才查到其与拜火教的联系。
  
  半晌,洛枫聿木然地问:“……我哥知道吗?”
  “知道。”裴芷奕看着他,等着他回神。
  洛枫聿抱着裴芷奕的手臂,脸贴上去,闷头问:“絮姐姐,她还爱哥哥吗?”
  “她说她爱。”
  乘月山庄的厢房里,柳絮说:“我自然是爱他的。”她还是一样柔和暖人的微笑着,却平添了些许无奈。
  
  
第二十八回
  钓鱼的九十九种方法其四
  
  洛枫聿忽然发现,已经记不清楚最后一次见到柳廷煜时,是什么样子了。
  只记得,这个人是需要仰望的。总是抬头望着他,努力想要看得更清楚。
  偶尔会想象自己未来会变成人见人爱的翩翩佳公子。
  带着些许对这个世界和环境的恐惧,害怕并期待着。
  然后,突然之间,一切都被打乱了。
  
  睁开眼,躺在床上,好像一直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无意识的记起一些事情,也发现很多记忆里的东西,已然模糊。
  回过神来的时候,脸上凉湿一片。
  洛枫聿翻了个身,手伸到枕头下面,那里藏着一把拔不出鞘的短剑。
  柳廷煜说,我相信小聿的眼光,拿到的一定是良品。
  结果,无论铁匠铺的老师傅还是兵器锻造师,都说,这把剑太久没出鞘剑身已经和剑鞘融为一体,除非扔到炉子里重新锻造,否则只能做一把废剑。
  我的眼光啊……洛枫聿摩挲着剑鞘上的花纹,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描绘它的形状。好像如果不这么做,很快,那些清晰的图像就会被忘却。
  
  柳絮说:“哥哥未必是惹上了拜火教本身,可能只是其中一个人。”
  画叶楼的矛头从谢家堡转到拜火教,但对谢家堡的态度从未软化。
  柳絮是柳廷煜百般呵护的小妹,是洛枫桥倾心爱恋的女人。江湖人尽皆知她与洛府二少爷洛枫桥的交好,她膝下一字,一看就是与洛枫桥的孩子,她为那孩子取名扶风。 她承受着失去兄长的痛苦,宁肯担着“狐狸精”的骂名,也不对昔日的爱人放手。
  她说:“我自然是爱他的。”
  
  洛枫聿觉得有些头疼了,像被风吹了很久的那种疼。
  天还没亮,屋子里漆黑一片,身旁是熟睡的裴芷奕,看不清他的模样。
  像过去很多个夜晚曾经做过的那样,洛枫聿摸索着靠近这个总是冷冰冰的人,拖过他的手臂,抱在怀里,贴着他的肩膀,闭上眼睛睡觉。
  明明一身寒气,这个时候却也觉得暖和。
  洛枫聿迷迷糊糊地开始觉得困了,迷迷糊糊地想着,谢朝阳心心念念却有轻易让出大部分财富的宝藏,到底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如果不先找到的话……还是……师兄,你们又是已经知道了吗?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一觉醒来,裴芷奕已然穿戴整齐,看着他头上那个白亮亮的玉冠,洛枫聿又手痒起来。
  “我先下楼,你快点收拾然后去吃饭。”裴芷奕说罢,持剑离开。
  桌上留着两个系好的包袱,洛枫聿打着哈欠起床梳洗,又里外检查了一圈,才拿着两个包袱出门。
  走了两步,下意识地回头——谢朝阳就住在他们隔壁的隔壁,现在他的房门是开着的。洛枫聿左右看了看,没什么异常的样子,于是走到谢朝阳的房间前,却见屋中站了个小二,背对着他,手里拿着本书。
  洛枫聿假咳了两声,小二吓的一激灵,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洛枫聿当没看见,一本正经地问:“我哥呢?”顿了下,又补充道:“就是住这房里的人。”
  “谢朝阳他退房了,”小二转过头来,苦着脸,说,“是我啊小师叔。”
  洛枫聿呆了呆,唤道:“洛苍冥?”
  “是我。”小二连忙点头。
  “你是兼职还是改行了……”
  “……啊?”洛苍冥一脸茫然地看着洛枫聿,说,“师父让我来看看谢朝阳的房间里有没有留下暗语或者信物之类的东西,免得再让他和谁谁谁摆咱们一道。”
  “那你找到了什么?”
  明知故问地洛枫聿于是如愿看到一张瞬间涨红的小苦瓜脸。
  “总之不管是什么,你可要收好啊。”洛枫聿心情大好,笑的更开。
  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除了这几本书,还找到别的东西了吗?”
  “别的东西?”
  “瓶子之类的。”
  “这个吗?”洛苍冥从怀里摸出个瓶子,红的发亮。“里面都是土啊。”
  “当然是土。”洛枫聿不以为然,“我换的我还会不知道吗……不过……”
  “你换的?不过?”洛苍冥紧张起来。
  忘了带?还是……已经发现了……
  “你一会儿和我们一起去吗?”
  “是啊。”洛苍冥点点头,“师父让我偷偷跟着。”
  “这样啊……”洛枫聿想了想,说,“那你把这几本书拿着吧,放好,不要被人家发现啊。”
  “啊?可是这书……”洛苍冥红着脸,憋了半天,没好意思说下文。
  “又不是你买的怕什么,再说不叫你收好了吗?”洛枫聿拍拍他的肩膀,一副“你大可放心”的表情说。
  洛苍冥犹豫再三,还是听话的把书收好。
  
  出了小镇,绕开通往乘月山庄的路,三人从另一条略显偏僻的路往邛崃山中走。
  走到午时,三人停下来休息。
  洛枫聿早就累的腿酸脚软,一听可以休息当即毫无形象的席地而坐,看了眼裴芷奕,又看了眼谢朝阳,然后哑着嗓音对谢朝阳说:“谢大哥,我口渴,你水借我喝好不好?”
  谢朝阳微笑着把自己刚拿出来的水袋递给他。洛枫聿接过水袋,毫不客气地灌了一大口,而后擦干了水嘴,才还给谢朝阳。谢朝阳拿回水袋,却没有喝,而是掏出两个路上摘的果子吃了起来。
  洛枫聿看着,微微冷了眼神,挪到裴芷奕身边,抢他手里的饼吃。
  吃了几口,洛枫聿忽然想起什么,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伙山贼?”
  裴芷奕点点头,答:“有的,你哥哥第一次来这里时曾和柳兄一起去过,听说当时他们两个弄得很狼狈,不过之后这两人就结拜为兄弟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突然听到有人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洛枫聿脖子一僵,心下漏跳一拍,扭着脖子瞪着那个说话的人,不语。
  感受到强烈视线的谢朝阳抬头望去,与洛枫聿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尴尬的一笑,说:“我是想,也许柳兄就是因此发现拜火教的宝藏。”
  “谢堡主,”裴芷奕放下手里的食物,斜望着谢朝阳,冷笑道“看来你很清楚,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附近。”
  谢朝阳迎着裴芷奕犹如三九寒天的目光,依然笑得如沐春风,却并未接话。
  洛枫聿抓着裴芷奕的衣角,眼睛盯着地面,脑中思绪纷乱。
  
  休息过后再次上路,洛枫聿跟着裴芷奕的脚步,麻木前行。
  谢朝阳说,原来是这样。
  裴芷奕说,谢堡主,看来你很清楚,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附近。
  谢朝阳说,当年方展璨得到了一半的藏宝图,而画叶楼得到另一半藏宝图。
  裴芷奕说,当年方展璨之所以要杀你柳哥哥,就是因为他拿到了证明方展璨和白长老勾结的信件,以及当时方展璨没有得到的半片地图。
  洛枫聿快走几步,跟上裴芷奕,问:“师兄,藏宝图是什么样的?”
  裴芷奕头也不会,答:“藏宝图那样子的。”
  洛枫聿气结,转头问谢朝阳:“谢大哥,藏宝图是什么样的?”
  谢朝阳一愣,未及回答,就见洛枫聿的手伸了过来,摊开手心在他眼前,认真地看着他。谢朝阳无奈,从怀里摸出半张地图,交到洛枫聿的手上。
  洛枫聿拿着图边走边看,上面只简单画了几笔,标注了地名和位置,从这半张图上,只能知道宝藏在川西巴蜀一带。
  那么明确标注宝藏在邛崃山脉之中的,应该是另半张地图了。
  洛枫聿捏紧了地图,又松开了手,最后吐了口气,把图还给谢朝阳。
  透漏这样的消息,谢朝阳,你想做什么……
  
  走着走着,前面的路由宽向窄,渐渐地已经到了需要自行折枝拨草前进的地步,洛枫聿走的累了,慢慢落在最末,走的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偏又不敢质疑带路的裴芷奕,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努力跟上前面两人的脚步,随着呼吸越来越沉重,三人终于到了一棵爬满绿藤枝叶繁茂的粗壮大树前。
  裴芷奕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周围只有一棵树,枝叶繁茂到足够让人眼花缭乱,树干上缠绕着藤蔓和叶子,一直朝着树冠的方向延伸向上。他往右走了几步,抽出随身佩剑,几下斩开厚密的枝叶,露出山壁和一个洞口。
  洛枫聿愣了下,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地方完全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难道得知藏宝地点后,裴芷奕和柳絮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吗?可如果没有,何以裴芷奕对这个地方那么熟悉?
  谢朝阳似乎也想到这点,站在洞口处犹豫起来。洛枫聿见他犹豫,自己的担心立刻跑的无影无踪,忙问:“谢大哥,你怕洞里有蛇吗?不敢进去找宝藏了吗?”
  谢朝阳有些尴尬地笑笑,答:“自然不会,只是进去前要做几个火把。”
  “哦,那你站着做什么?”洛枫聿摆出一脸纯良的微笑,看的谢朝阳更加尴尬。
  做好三个火把,又打理了下洞口的枝条树叶,三人走入山洞。进去才发现,里面并不如洞口显示的那般狭小,只是各种树枝藤蔓把入口挡的太过严实。
  与外面相比,洞中更加潮湿,昏暗的山壁间透着股阴冷,洛枫聿不由打了个寒颤。
  “有人来过。”火光扫过地面和山壁,谢朝阳说。
  洛枫聿只隐约看到地面上有什么东西,怕是什么吓人的,也不敢细看,只紧紧跟着裴芷奕。
  担心出现个机关之类的东西,三人不敢走的太快,边走边小心翼翼的查看,走到洞口深处,路分三条,三人停了下来。
  “我绝对不要自己走一条路。”不等其他两人发话,洛枫聿便很肯定以及坚定地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你和我走。”裴芷奕拉过洛枫聿的手,淡淡地说。
  洛枫聿感动地望着裴芷奕,越发觉得他其实也是个可爱的人。
  裴芷奕一手拉着洛枫聿,一手拿着火把,随口问道:“谢堡主准备走哪一条?”
  谢朝阳拿着火把把三个洞口仔仔细细照了个遍,而后笑道:“就左边这条吧。”
  裴芷奕跟着笑了笑,说:“那我就相信谢堡主的判断,跟着您走了。”
  谢朝阳愣了下,随后了然于心,恢复笑脸,说:“不敢当。”
  洛枫聿对裴芷奕一天笑这么多次感觉有些不适应,扯着对方的袖子一时忘了身在何处,待继续前进了才回过神来,发现三人仍旧同行,想起刚才自己那句现在看来毫无意义的话,不禁尴尬地涨红了脸,于是开始沉默。
  三人一路上几乎畅通无阻,然而出奇顺利的前行反倒让人觉得不安。最后来到山洞最深处的石室,启动机关,开门入内,才发现,内里空空如也。
  诺大的石室摆了许多架子和托盘,里面还放着两个盖子大开的空箱,只有石室正中供放于石台上的一个盒子是紧闭的。
  谢朝阳四下查看后方才靠近那个盒子,看清的瞬间,眼中掠过一丝异样。一直盯着他的洛枫聿见了,也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盒子。
  然而就在谢朝阳将盒子从石台上拿下来的瞬间,石台下陷,几下石面磨合的声音,外面也传来嘈杂的物品挪动的声音,随后石室大门砰的一声自行关上了。
  
第二十九回
  第二十八回加场
  
  想出去就不能拿着这个盒子,想带走这个盒子就出不去。
  洛枫聿盘腿坐在地上,看看盒子看看架子再看看紧闭的石门,叹了口气——所以宝物都被搬空了,只有这个盒子还在。现在盒子拿走,石门关上,估计山洞里的机关也都启动了,但愿尾随而来的三宝没有进洞。不过那个盒子看起来……有点奇怪……
  犹豫了半天,洛枫聿冲着裴芷奕严肃地大声说:“师兄,那位大哥骗了咱们师门上下所有人。”
  谢朝阳脚下一顿,险些栽倒。回过头,无辜地说:“我也不知道东西都没有了。”
  “他知道。”裴芷奕平静地说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肯答应你那个毫无道理的条件?”他正拿着火把四处照,眼睛盯着墙壁,头也没回。
  “裴兄,我是真的——”
  “不敢当。”裴芷奕坚定地回绝,转头说,“谢堡主,你要拿那个盒子没关系,但是否先让我们两个出去再说?”
  “我以为裴兄有打开这个盒子的把握。”谢朝阳笑道,“否则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不是吗?”
  “你猪啊?”一旁的洛枫聿没好气地说,“打得开的话,带你来干吗?”
  谢朝阳不以为然,仍旧看着裴芷奕,漫不经心地说:“小聿一提醒,我才想起来,我似乎把解药忘在外面了。”
  方才想起自己身中剧毒的洛枫聿呼吸一窒,怒从中来。
  裴芷奕手持火把,面无表情,盯着谢朝阳,目光中不带一点温度。
  谢朝阳靠着山壁,保持微笑,看似无所谓的眼神里满是挑衅。
  对峙中,一触即发。
  火光渐渐减弱,开始感到燥热的洛枫聿忽然想起关于密闭空间中的氧气问题,张了张口,却觉得有股气堵在嗓子里,让他发不出声音。
  在火光熄灭之前,裴芷奕终于开口:“谢堡主还记得,洛枫桥和柳廷煜因为什么样的机缘,而发现这里的吧?”
  谢朝阳没有回答,裴芷奕接着说:“我们是在柳廷煜死后多年,方才发现这件事。”
  谢朝阳目光动了动,裴芷奕又道:“如果谢堡主要的那样东西真的在我,或者柳姑娘的手上,你恐怕早就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了。”
  “……裴兄说的是。”谢朝阳自腰间取下带进洞来的水袋,说,“裴兄,你渴了吧,我带来的水很好喝,你一定要尝尝。”
  洛枫聿呆了呆,怒道:“谢朝阳!”
  谢朝阳并不看他,微笑道:“小聿以为,你谢大哥我,真的是猪?”
  洛枫聿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他。
  “换了老板给我的软筋散,把它下在我的水袋里,小聿,你要记住,耍小聪明之前,需要先看看对手是谁。”谢朝阳把水袋扔给裴芷奕,“裴兄,放心,只是软筋散而已。”
  裴芷奕接过水袋,不怒反笑,说:“我该庆幸这个小笨蛋没把里面的东西换成砒霜吗?”
  “谁知道呢?”谢朝阳拿着盒子,走到石室中央的石台旁。
  裴芷奕拨开塞子,仰起头,毫不犹豫地喝光了半袋子的水,而后擦擦嘴角,把水袋扔回到谢朝阳脚下,走到石室的另外一边,席地而坐。
  “小聿,也要委屈你坐一会儿,待柳姑娘找来,自然有人帮你解穴。”
  谢朝阳走一步,洛枫聿退一步,直退到角落里,退无可退,洛枫聿靠着山壁,瞪着谢朝阳,恨不能拆之入腹。
  
  第二十九回 恶俗的故事一定要有恶俗的桥段
  
  洛枫聿在角落里,保持着靠坐的姿势,直到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呼吸的声音,方才睁开眼。
  石室中光线昏暗,谢朝阳把两个火把别在架子上后方才离开,看得见盒子归于原位,门口打开,可也只是能看见而已。
  洛枫聿尝试挪动手臂,接着想要转下脖子,哪怕低下点头也好,可好像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动也不能动。
  被梦魇住的感觉瞬间掠过脑海,洛枫聿一阵恐慌,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曾到过一个洞中。
  洞里热闹非凡,全都是陌生人,有人递给他一碗水,却不小心被旁边的人打翻了,接着他被挤上桥,接着又掉了下去,再接着,他就成了洛枫聿。
  洛枫聿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恍惚间似乎真的回到了那个拥挤喧闹的洞中。他想,这次,一定要喝到那碗水。
  一幅幅画面交错呈现又消失,自桥上掉落的晕眩感越来越清晰,耳边渐渐想起尖锐的笛声,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柔声宣读,有人在窃窃私语,身边一人说:“别担心,如果不舒服,就咽下口水,或者来块口香糖。”
  猛然的下坠,剧烈的旋转,灼热的空气,爆炸的声音,哭喊的声音,无法呼吸,动弹不得。
  洛枫聿觉得自己要吐了。
  突然胸口一疼,堵塞的气流瞬间通畅,僵直的身体立刻软了下去,顺势倒在温暖的怀抱里,四周刹那安静下来。
  不转了,不吵了,晕眩感在逐渐平复,却仍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极不舒服。
  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不肯松手,过了很久洛枫聿才发现,他靠着的这颗巨大的稻草,像是要烧起来了。
  “……表……哥?”洛枫聿仰头看着裴芷奕,觉得眼前这个人分外亲切,也许是洞中火光的关系,他的脸色看起来也是红的。
  裴芷奕没有回答,他闭着眼,皱着眉,虚扣着洛枫聿的腰身。
  洛枫聿慢慢伸出手,指腹碰上裴芷奕的额角,一路抚下来,问:“你流汗了?”
  裴芷奕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呼吸越加粗重。
  因为软筋散的关系吗?
  洛枫聿看着裴芷奕的脸庞,听着两人呼吸声音,记忆从初次来到这个世界时与当下情形开始交叉流转,恍惚间仿佛回到很多年前,他需要仰望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的时候,走在大街上,被一匹马衔了起来。
  一个美人救了他,把他抱在怀里。
  他亲了那个美人一口。
  “美人……”吃吃地笑着,脑中的影像与眼前的脸孔重叠,洛枫聿抓着抱着他的美人的衣襟,对着美人的脸,亲了过去。
  美人的脸有些湿,味道不是很好闻,但是不讨厌,还有些喜欢,因为那是非常熟悉的气味。
  洛枫聿抱着裴芷奕,头缩进他的颈窝,任凭缠着自己身体的手臂收紧,吐在后颈的呼吸愈加火热。
  然后,微凉的吻,落在皮肤上。
  有些冷。
  闭着眼,任思绪胡乱飘散,只跟着感觉,攀附着熟悉的身体,难耐地蹭来蹭去,不肯松手。
  涣散的意识中跳过一个念头——这绝对不是软筋散……
  
  “——师叔!!”
  一声惊叫叫醒浑浑噩噩的两人,洛枫聿靠着裴芷奕的肩头,微微抬眼,待眼前模糊的视线逐渐成形,方才尤其无力的招招手,唤道:“三宝……”
  洛苍冥正站在洞口,张着大嘴,手指着二人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动作才好。
  “来啊。”像招魂一样挥挥手,洛枫聿咯咯笑了起来,“衣服给我,冷死了。”
  洛苍冥不禁打了个寒颤,几步过去,脱下外衫披在洛枫聿的身上,洛枫聿低下头系衣带,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窝在别人怀里。
  裴芷奕正坐在地上,眉头紧锁双眼紧闭,仍然在忍耐些什么,憋的满脸通红。
  洛枫聿呆了呆,指着裴芷奕对洛苍冥说:“你师父发烧了。”
  “我认为师父不是发烧……”洛苍冥面露尴尬,“师叔,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洛枫聿歪着脑袋望着他。
  洛苍冥开始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师父让我跟着谢朝阳,我看他去了另一边的贼窝,就回来看看你们怎么样了,结果你们……”洛苍冥想了想,也红了脸,假咳了一声,接着说,“师叔,接下来怎么办啊?我是继续跟着谢朝阳,还是先帮师父离开这里?”
  洛枫聿似乎没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看看洛苍冥,又看看裴芷奕,再看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室中央的石台之上。
  盒子……
  洛枫聿站起身,却是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借着火光走到石台旁,看着供奉于石台,微微嵌入石台中间的四方盒子。
  “啊……”摸索着盒子表面,洛枫聿忽然说,“我想起来了,谢朝阳给师兄下了软筋散,还点了我们两个的穴道。”
  “软筋散?”洛苍冥嘴角抽搐,“这才不是软筋散,如果中了软筋散,师父哪能自行冲开穴道?”
  “自行冲开?”
  “是啊,所以才能再帮师叔嘛。”
  “哦……那师兄中的是什么?”洛枫聿回头望着他,一脸纯良。
  洛苍冥被他望的心虚,慌忙别过头,错开了视线,火光照不到他的脸,洛枫聿却没有放弃的意思,继续问:“师侄,到底是什么?”
  “……我在京城时闻到过那种味道……就是……就是烟花风尘之地的女子,用来招待她们相好的男子的……药……”
  ……特效壮阳粉?十全大补丸?书铺老板太坏了,居然说是软筋散……
  洛枫聿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愉悦舒畅,不再逼问,重新打量起石台上的盒子。
  那盒子长宽均一尺有余,高约半尺,木质表皮,雕着简单的花纹,表下却似石头做的,摸起来冰凉,并不圆润。盒子上尚有被人砍过的痕迹,但显然,最后刮下木质的表层,对内里石质的盒身毫无办法。
  “师叔,到底怎么办?我还要不要去跟着谢朝阳?”洛苍冥见洛枫聿迷上了石头盒子,不由心急。
  洛枫聿却像没听见似的,径自抱起石盒,只听石门砰的一声落下,洛苍冥想走也走不了了。
  “其实我很好奇一件事。”洛枫聿抱着石盒坐回裴芷奕的身边,不紧不慢地说,“这个盒子只有这一处孔洞,但若作为开启盒子的钥匙孔来讲,它是不是大的有些离谱了?”边说边将食指神入“钥匙孔”,果然空间仍有富余。
  “所以,这把钥匙一定不是普通的钥匙。”洛枫聿左手扶着盒子,右手伸到腿边,自靴子中抽出一把短剑——正式当年在扶苏剑池中拣到的,脱不下鞘的短剑。“而我这把毫无用处的装饰品,上面的纹路却与其它短兵大不相同。”洛枫聿检视了剑尖与石盒上的孔洞,小心的对了上去,“我这把短剑剑鞘上所有凸起部分的花纹都是按照固定顺序旋转排列,就像螺丝……”
  “骡……骡什么?”
  却听剑鞘转动石盒的声音,旋转的剑鞘一点点深入,转至最后剑柄处,孔洞两侧又是喀喀两声,向里凹陷了些,接着,啪嚓一声,盒子的盖子打开了。
  “看,我就知道。”洛枫聿把盒子开口的方向朝向裴芷奕,凑过去,笑着望着他。
  裴芷奕深吸了口气,方才睁开眼睛。
  洛苍冥自觉的举着火把,洛枫聿搬开盒盖,里面一卷银线锁边,金红花纹的绸质卷轴。
  
  
第三十回
  
  “谢朝阳日思夜想朝夕盼望的东西啊……”
  洛枫聿手拿着不知哪里拣来的野草,动摇西晃,自言自语,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以拳捶掌,回头问:“表哥,你还撑得住吗?”
  裴芷奕停了好一会儿才答:“无妨。”
  对洞口里某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洛枫聿吩咐洛苍冥带着他们找到的东西先行一步,又和裴芷奕休息了些时间,待到天亮,方才离开山洞。
  裴芷奕把外衫脱给洛枫聿,几乎一路无语,神情依然忍耐,脾气好的没有真实感,让洛枫聿表面更加放肆,心里更加没底。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之前岔路口,却见谢朝阳坐在路口大石上闭目养神。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眼睛发红的仇人站起来,不怕死地打招呼:“接到消息时在下还真吓了一跳,裴兄果然内力深厚,又或是你的乖徒弟,恰好身上有解药?而那本剑谱,谢某相当好奇啊……”
  裴芷奕没答话,他舒了口气,对洛枫聿说:“找个地方躲起来吧。”说话间,先前周身紧绷的气息松缓开来。
  洛枫聿应了声,边走边小心谨慎地查看四周,待他远远地躲在树后,裴芷弈方才拔剑。
  “留下我的剑,不像谢堡主的作风。”裴芷奕剑尖朝地,虽无独门剑法的起势,却是剑气杀气戾气暴涨,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谢某一向认为,不拿剑的裴兄比较可怕。”谢朝阳手持佩剑,依旧笑道,“另外你乖徒弟手上那本相当令人好奇的剑谱,在下就不客气的代为收藏了。”
  “哦。”裴芷奕不为所动,淡淡地说,“谢堡主,你还在等什么?”
  “自然是在等……”
  谢朝阳还在扯闲话,裴芷奕沉默间眼神忽变,嘴角一抹十足邪气状似走火入魔的笑,待到看清之时身已临近,谢朝阳举剑横档,铿锵几声,已过数招。
  数招交手,裴芷弈不退反近,虚虚实实,招招打快,越打越快,不给谢朝阳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自己也同样没有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百招过后谢朝阳已现力衰,而裴芷奕却似有无穷后力般仍旧快速出招变招,终于打的谢朝阳心惊肉跳。不愿恋战,谢朝阳于光影交错间抓住机会,狠狠接下裴芷奕最有力的那一剑,借兵刃相接再推劲气,将裴芷奕逼出七八步外。
  谢朝阳面上笑容不减,更多了几分狠戾,一边平复呼吸一边道:“在下更好奇的是,何以裴兄内力大涨?”
  “自是托你洪福。”裴芷奕呼吸不乱,气色红润,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我道中原武林最快的剑法是金陵那双飞之燕,却没想到,绮罗仙境更胜一筹。”
  “谢堡主,”裴芷奕步步逼近,说,“你会败,只有一个原因——”
  裴芷奕剑势再起,就是独门绝技,谢朝阳挥剑相应,短兵相接,一时剑影缭乱,不分胜负。
  
  谢朝阳,你话太多了。
  远远躲在树后的洛枫聿哈了口气,搓了搓手,替自家师兄把没说完的话脑补了一下,顺便在内力里凶恶的表白:我家师兄可是等你很久了,拜你那什么什么十全大补丸所赐,满身精力没处发泄就在等你出现好揍你一顿来的!
  可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清远处那二人谁打到了谁。
  没办法了,既然如此……
  套了别人外衫依然还是觉得冷嗖嗖的洛枫聿按着胸口,深深吸了口气,确定现下没人会注意自己,悄悄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拔腿狂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越跑越慢,最后腿疼酸软,仍然不见小镇的踪影,洛枫聿嘀咕着缺乏锻炼之类的话,索性仰躺在路旁的矮木丛里休息。
  片刻过后,呼吸稍有平复,正要起身,忽听远方有嗒嗒地马蹄声,洛枫聿下意识的缩了缩头,悄然挪到大树旁,凝神屏息,静默等待对方的到来。
  随着马匹的声音越来越近,洛枫聿也逐渐听清对方的谈话。
  一人道:“任他小贼平日里如何猖狂,遇到咱们谢家堡,还不一样全都变孙子?”
  另一人道:“别这么说,我看那为首的女子,倒是个刚烈的性情中人,小贼这样的称呼,却是低看了她。”
  又一人道:“老三,你看上她了?那娘们一听咱们是谢家堡的,非但宁死不降,还要放火烧山,与我们同归于尽。你这辈子,可没希望了!”
  那老三忙解释:“切莫胡说!堡主要杀的人,我纵是欣赏,也断不敢生半分倾慕!”
  开始那人笑道:“别怕别怕,反正一干大贼小贼连同那婆娘全都死绝,兄弟们也不说,谁会知道?”
  接着又有几人安慰,声音越来越小,料是走远了。
  树后洛枫聿觉得大脑发热手脚冰凉,忽然很想顺着这些人来时的路,跑去山上看个究竟。
  ——听他们说来,山上那伙山贼是被杀光了?就因为他们拿走了山洞里的东西?就在一夜之间?
  难道谢朝阳是带了人来的,做好杀人灭口的万全准备?
  洛枫聿咬着牙,开始有些头疼。
  谢朝阳十六岁继承家业,十几年来以行事狠辣扬名于江湖。
  他不是虚有其表。他只是选定对自己伤害最小的目标,默默筹备,不动则已,一动必是斩草除根。
  对了,他是行事心狠手辣,不是做人丧心病狂。过早的将他与变态画上等号,倒是低估了他。
  只是那些一夜之间丧命的人……
  这算作为山贼谋财害命的因果报应吗?
  洛枫聿抱臂靠坐在树旁,又等了一会儿,心想这先前那批人应该走远了,才又开始赶路。
  
  回到小镇已过午时,此时也不怕有人跟踪,洛枫聿整了整衣襟,缓步走过两条街,进了一家客栈。
  跟着小二到了楼上一间房,小二旋即离去,门关上,洛枫聿方才唤道:“絮姐,师侄。”
  柳絮正坐在桌旁,放下茶碗,笑道:“小聿,过来这里。”
  洛枫聿点了点头,,却走到桌子另一边,中规中矩地坐了下来。
  柳絮一愣,看着洛枫聿若有所思。
  洛苍冥低着头,小声说:“师叔,剑谱丢了……”
  “我知道了。”洛枫聿给自己倒了碗茶,一口喝干,“我们路上碰到谢朝阳,他说剑谱他收下了。”
  洛苍冥头压的更低了,咬着嘴唇,吞吞吐吐地问:“师父……他……他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他只想打架。”洛枫聿想了想,又说,“别担心,我看他不像特别生气的样子。”
  洛苍冥自然还是高兴不起来,又转向柳絮,十分歉疚地说:“对不起柳姑娘,我……”
  “无妨。”柳絮摇了摇头,微微笑道,“谢朝阳奸诈狡猾诡计多端,他能使得妙手神偷帮他,你防不胜防。”转而又对洛枫聿说,“小聿回来了就不要再乱跑了,苍冥在这里我也放心,你先休息,等裴公子回来我再过来。”
  洛枫聿忙道:“絮姐,等师兄回来,我让他去找你。”
  “好。”柳絮点点头,起身离开。
  洛枫聿看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地唤道:“絮姐。”
  “怎么?”柳絮回身,浅笑依旧,却不是洛枫聿记忆中温柔羞涩的容颜。
  “……我哥,他最近怎么样?”
  柳絮看着他,很久才回答:“很好。”
  洛枫聿僵硬地笑了笑,说:“嗯,我知道了,絮姐,你回去要当心,谢朝阳带了好多人来。”
  “小聿放心,他们不敢拿姐姐怎么样。”
  说罢转身,开门离去。
  洛枫聿望着观上了的门,沉默许久。
  洛苍冥看看他又看看那扇门,好奇地问:“师叔,你怎么了?”
  “头疼。”
  洛枫聿一边说一边指了指窗外,洛苍冥几步过去,探头察看,而后关上窗户,又将屋子上下四周大略的看了一遍,方才回到洛枫聿身边,说:“没有人。”说着,撩开衣摆,正要解开裤带,洛枫聿忙道:“不要动!就这样就好!”
  “可是……”
  “没有可是。”洛枫聿解开衣襟,抽出缠缚在胸前的绸卷,递给洛苍冥,说,“收好。”
  “哦。”洛苍冥也学着洛枫聿的样子解开衣襟,把绸卷贴身缠好,又套好中衣外衫。
  在他忙来忙去的时候,洛枫聿走到床边斜靠在床柱上,闭目养神。
  洛苍冥整理好了衣衫,思索片刻,走到床边,凑到洛枫聿身侧,低声问:“师叔,我拿的是充当卷轴的白玉箫,你拿的是剑谱,妙手神偷偷走的不过是……谢朝阳的书,为什么不告诉柳姑娘呢?”
  洛枫聿闭着眼撑着头,说:“谢朝阳不知道我有那把短剑,絮姐可是知道的。”
  柳絮早就知道他有开启石盒的钥匙,为什么不找他借?
  虽然他是偷跑出来的,但如果画叶楼执意要查出他的下落,还是不难,所以谢朝阳能找到他这个无关者的头上?
  可若柳絮在和谢朝阳合作,为什么不告诉他钥匙的事情?
  要抓方展璨,以画叶楼为饵诱使谢朝阳已然足够,裴芷奕最多充个备用打手;同样要对付谢家堡,也不需要引裴芷奕或者他出面。
  这件关于宝藏的很好办的一件事,为什么柳絮要兜那么大一个圈子?耗下诸多力气,目的又是什么?
  方才,柳絮笑着说:很好。
  很好?
  洛枫聿抓着头,头上冷汗涔涔,身体忽冷忽热,越来越不舒服。
  他在山洞里就晕乎乎的,现下更加觉得头晕恶心四肢冰凉。
  “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洛枫聿自然自语道,“三宝,我感冒发烧了。”
  “嗯?”还在想怎么回事的洛苍冥无措地望着洛枫聿,问:“什么?怎么了?”
  洛枫聿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伤风。”
  
  插花,洛枫聿等三人在山洞里时,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的小片段:
  
  书铺新来的小伙计慌慌张张跑到老板处,说:“老板老板!柜台后的那瓶药呢??”
  “药?”老板皱起眉头,漫不经心地说,“那是随书附赠品,早已给客人了。”
  “啊??”小伙计脸色大变,道,“那不是随书附赠品,附赠品还在柜台后啊!”
  “嗯?”老板愣住,随后到柜台处弯腰茶馆,果然见到一个红色的小瓶子,额角一滴汗流下,老板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给客人拿的那瓶是什么?”
  “……***……”小伙计说完不怕死地又加了一句,“男人吃的那种,让人精神振奋的……”
  老板表□哭无泪,内心崩溃了,默默地祈祷:堡主,属下办事不力,望请宽恕则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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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腐女18 周五 四月 23, 2010 2:15 am

第三十一回
  
  洛枫聿这一觉睡的毫无踏实可言,很多淡忘的在梦里变得十分清晰,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又是梦境。他认为一定是因为当初没喝梦婆汤的关系,才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经常有这种灵魂出窍时空错乱的感觉,特别是生病时,这种感觉就更加该死的强烈。
  前一刻他还在看哥哥和小翠姐姐打情骂俏,后一瞬又被自家师兄捏着鼻子灌药。昏昏沉沉中又是一阵阵下坠,像在玩蹦极,虽然他其实从来没敢玩过。
  就这样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不知道到底睡着还是醒着的状态过了很久很久,洛枫聿终于有了撑不下去了的念头,无意识的幻觉变得更加强烈。
  似乎又走上那条看不到路的路,只是这次不再有清醒的感觉,单纯地跟着前面的人,一步一步走着,越走越远。
  然后,有人推醒了他。
  “觉得好点了吗?”
  洛枫聿深吸了口气,没有回答。
  也许是一身汗的缘故,眼前这个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暖烘烘的。洛枫聿很高兴,于是笑了,顺着那人帮他垫高枕头的手臂,把脸凑过去蹭他的袖子。
  裴芷奕的脸色黑了几分,对着病人,终究没有发作。
  “表哥,”洛枫聿一说话才发现,声音哑的像突然老了八九十岁,嗓子还痒痒的,即使如此,还是不甘心地说,“我刚刚差点死掉。”
  “不可能,你只是伤风,大夫说很快就没事了。”
  “不可能才怪,”洛枫聿戏吸鼻子,说,“就算是西药,感冒也要治很久的。”
  “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洛枫聿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笑着,说:“你不知道的事情。”
  又说:“其实,我大你很多的,够当你叔叔了。”
  “……………………”
  “哎,美人你要相信我啊。”说完,咳了两声。
  裴芷奕心下开始念叨他生病了他神志不清了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之类的话。
  静默片刻,洛枫聿忽然说:“表哥,我问絮姐,我哥怎么样了,她说很好。”
  “哦。”
  “师兄,你也觉得我哥现在很好吗?”
  “不觉得。”
  “……那我想回家看看。”
  “好。”
  “你陪我去?”
  “嗯。”
  “……表哥,原来其实你也是个好人。”
  “…………”
  “表哥,不准打我头,会变笨……”
  “……………………”
  
  养病足足九日,洛枫聿终于摆脱难喝的汤药和沉闷的屋子。
  清醒后的洛枫聿才知道,那昏昏沉沉的前三天里,他一直低烧,根本不“只是伤风”,但看裴芷奕那副完全不认为自己有说错的表情,洛枫聿就觉得不管谁怎么解释或抱怨都是没有用的,于是作罢。
  思及本次来病的原因,洛枫聿认为这全是谢朝阳的错,让他短时间内情绪不断变化剧烈波动,并且点穴追杀等方式更同时造成他精神的极度紧张和体力的严重透支,基于眼前这些人神共愤天理不容的事实,洛枫聿对谢朝阳以及谢家堡的憎恨达到了一个具体高度,并开始思考以及策划所谓十年不晚的报仇事宜。
  而他那可爱的小师侄洛苍冥早已出发回师门,他清醒后柳絮也离开了小镇,身边只有裴芷奕作陪,不能逗不能玩不能口不择言,但洛枫聿也不再觉得战战兢兢,似乎抓到某人的弱点,就天不怕地不怕了似的。
  问及那日的决斗,裴芷奕只有一个问句作回答——“我何时败过?”
  心里回一句你当然败过的洛枫聿自然不敢提醒他多年以前的事情,于是作罢。
  又休息了两天,两人方才动身前往江南洛府。
  出发当天,一早起来,神清气爽。
  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从起床开始,洛枫聿就在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东家长西家短,从父母兄弟到师门同仁甚至邻居家那个不靠谱的小胖子都没有落下,难得裴芷奕保持着从邛崃山回来就一直好的不得了的脾气,既没有威胁也没有恐吓。
  从邛崃山到未央城,两人骑马慢行,边走边看,晃了一个多月才到。
  城中多数景观依旧,七年前就有的豆腐坊馒头铺依然还在卖豆腐和馒头,只是那些物事那些人都多了些许岁月斑驳的痕迹,想来再过些年月,就不是这番光景了。比如那些已经改变了的,布行改成了古董店,卖肉的屠夫换成了李老头的儿子。
  两人下马,沿着熟悉的街道走回家,眼前洛府的大牌子却是新的,大红牌匾,烫金大字,气派,浮华。
  不像记忆中那位干练的母亲的作风。
  母亲性情大变?还是洛家换当家的了?
  洛枫聿心下更加紧张,不觉间抓住裴芷奕的袖子,盯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家大门发愣。
  裴芷奕拍拍他的肩,说:“进屋吧。”
  
  开门的还是温伯,见了他竟没一点迟疑,直接扑上去抱住了,然后痛哭流涕。
  洛枫聿才知道,原来裴芷奕早把他要回家的消息送了过来。
  与温伯寒暄一番后,裴芷奕称另外有事,办完事再回来,便离开了。
  温伯一路称赞表少爷越来越怎样怎样,带着洛枫聿进了大门,随后过来几个不认识的小婢女,一口一个三少爷,把他从温伯身边带走,洛枫聿有些担心的回头望去,只见温伯朝他挥挥手,说不清是什么意思的笑了笑。
  几个小婢女把他让进见客的大厅,奉上茶,说了句“三少爷请稍候”,便退下了。
  洛枫聿之前积累的好心情一扫而光——怎么他回自己家,倒成了客人?
  等了半天不见人,洛枫聿更觉郁闷。
  正郁闷着,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你是谁?”三五岁大的小娃娃抓着门框奶声奶气地问。
  洛枫聿一愣,反问:“你是谁?”
  小娃娃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和嘴唇,八九分洛枫桥和他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但洛枫桥与谢晓棠膝下无子,这孩子是谁?
  “我是熙儿,你是谁?”
  洛枫聿乐开,逗他说:“我是爹爹!”
  “爹爹?”小娃娃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大喊一声:“爹爹!”而后咯咯笑着飞奔到洛枫聿身旁,扑到他的膝盖上蹭。
  呃……当真了……
  洛枫聿把小娃抱在怀里,小娃很喜欢他,看着他笑个不停。
  “哎呀,小少爷!!”一名绿色裙子的侍女慌慌张张地跑进大厅,唤道。
  小娃看了她一眼,扭头就往洛枫聿怀里钻。
  绿色裙子的侍女面露尴尬,一遍一遍地叫着“小少爷”,不知怎么办才好。
  洛枫聿想起自己小时候身边的翠姐姐,想到她早已被赶出洛府,不免有些伤感,更觉压抑。
  “这是谁?”洛枫聿抱着小娃,问那侍女。
  “回公子的话,是我家小少爷。”那侍女略显卑微地低着头回答。
  洛枫聿皱起了眉头,问:“你叫我什么?”
  “哎?”侍女不知所措。
  洛枫聿觉得心中怒火越来越难以抑制,不耐烦地说:“你眼睛瞎的?”
  侍女更加不知所措,洛枫聿闭上了舒了口气,脑海中重复告诉自己不要迁怒不要迁怒,才说:“算了,也不怪你,毕竟我都走了七年多,你不认识我也是应该的。”
  “七年?您……您是三少爷?”侍女终于知道眼前这位公子是谁,却还没有从洛枫聿方才的质问中反应过来,弓着腰,不敢抬头,惶恐道:“奴婢,奴婢才来四年……”
  “所以你没见过我爹,没见过我娘,没见过我哥哥,是不是?”
  “不,这,这倒是见过……”
  “哦,那你是说,我这张脸,太陌生了?”
  “我……我……奴婢……”
  侍女急的眼泪都要掉出来,洛枫聿抱着小娃翘着腿懒懒地靠坐在椅子上,冷冷地望着她,望得她最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一边想着裴芷奕这招果然够狠,一边拍拍怀里小娃的额头,从侍女出现,小娃娃就缩在他怀里不出声,现在看看他,又开始笑了起来。
  真可爱……
  “说啊,孩子谁的?”
  “是大少爷那边的……大名叫从熙。”
  “哦,是熙儿。”
  听洛枫聿唤他,小娃笑的更开心,大声唤道:“爹爹!”
  声音又响又亮又干脆。
  
  ……捡了个儿子……
  洛枫聿把小娃举的高高的,开始想要是让裴芷奕再收一个娃娃徒弟他会不会同意,如果他不同意就干脆让这孩子拜洛苍冥为师,反正师侄对他一向言听计从不敢不答应。
  一大一小玩的正开心,一名身着暗红色衣衫的女子端着几盘点心走了进来。
  那女子先是一愣,问:“珠玉,你怎么跪着?”随后见小娃正往洛枫聿脸上蹭口水,忙把盛点心的托盘放在桌上,走过去要抱小娃。
  手还没碰到,小娃先喊了一声,又往洛枫聿脖子上爬。
  “喂喂!痒啊!”洛枫聿无视这个突然进来的女子,继续专心和小娃玩。
  那女子脸色变了变,看看还在地上跪着的珠玉,抬头挺胸,居高临下,厉声道:“三少爷,您刚回来吧?能不能告诉我,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洛枫聿仍旧没理她,小娃却似感受到现下一触即发的气氛,也不笑了,只抓着洛枫聿的衣襟,瞪着大眼睛回头看。
  “三少爷!”那女子抬高了声调,语气中责备更浓。
  洛枫聿心下有了谱,自然平静很多,轻描淡写地问:“你是谁?”
  “我是夫人的侍女,朱袖。”
  
第三十二回
  
  珠玉跪在地上,双手虚扣于地面,头压得低低的。
  朱袖昂首挺胸,俯视洛枫聿,目光凌厉,咄咄逼人。
  洛枫聿低头抚着小娃的头发,小娃缩在他怀里,贴着他的胸口,一动也不敢动。
  “三少爷,请把小少爷交给我。”朱袖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你是谁?”洛枫聿仍是云淡风轻地问道。
  “我是夫人身边的侍女,朱袖。”说罢,又补充道,“这个家现在是夫人做主,夫人没空的时候,我来打点。”
  洛枫聿单手托腮,沉思片刻,问:“我爹娘呢?”
  “老爷陪老夫人回娘家省亲了。”
  “不回来了?”
  “当然回来——就算回来,这个家还是夫人做主,老夫人三年前就不管事了。”
  “那我娘和你口中这位‘夫人’意见相左的时候,还是你口中这位‘夫人’做主?”
  “……那要看夫人和老夫人怎么解决,我们做奴婢的不便定夺。”
  看来你在我娘手下吃过亏了……
  洛枫聿把小娃举起来,朱袖就要去接,就听小娃软软地声音唤道:“爹——”
  “乖——”不等朱袖靠近,洛枫聿又把小娃抱回怀里,忍不住蹭蹭小娃的脸蛋。
  朱袖脸色微红,不高兴地说:“恕奴婢多言,三少爷口中的‘夫人’是你的嫂嫂,而你怀里这个孩子是你的侄儿!”
  洛枫聿不理她,继续逗小娃玩。
  朱袖又道:“当年您说走就走,音讯全无,府里上下把怨气都撒在夫人头上,个个都给夫人脸色看,从早到晚闲话不断!夫人受尽屈辱委曲求全,为了这个家牺牲多少您知道吗?您这位躲在别处逍遥快活的少爷,有什么资格在这个时候来府上摆架子!?”
  府里人这样是你自找,关我P事!?洛枫聿只觉胸中怒气飙升,面上反而越见平静,抱着小娃,闭着眼睛,淡淡地说,“当年我十二岁吧。”
  “是,你十二岁,正好年纪,没有被卖到烟花之地,真是可惜了,多少达官贵人就是喜欢你那个年纪的——”
  “朱袖!”一声厉喝打断了朱袖的话。
  循声望去,一名华服少妇和一个青年公子走进屋来,他们后面跟着一个和朱袖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子。
  洛枫聿眉开眼笑,唤道:“二嫂,谢大哥。”
  他翘着腿,靠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伏在地上的绿衣女子唤了句夫人,谢晓棠摆摆手,让她先下去了。
  朱袖忍了忍,不由唤道:“夫人,我——”
  “住口!”谢晓棠声色俱厉,朱袖咬咬牙,欲言又止,一甩头,走到谢晓棠身后。
  “小弟,何时到的家?”谢晓棠走到洛枫聿身边,温柔却没有温情地问道。
  “刚刚。”
  “吃过饭了吗?”
  “没。”
  “那先吃些点心,中午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做。”
  “花大妈呢?”
  “……年事已高,回老家休养了。”
  “温伯什么时候走?”
  “下月。”
  “还有我认识的人吗?”
  “小弟说笑了,爹娘兄嫂,不都是你认识的吗。”
  洛枫聿望着谢晓棠,谢晓棠迎着他的目光微笑,洛枫聿却把目光移到她的身旁,笑道:“谢大哥,别来无恙?”
  谢朝阳有些尴尬地陪笑,道:“还好。”又道,“前些日子答应小聿的事没做到,大哥内心十分不安,于是遣人将那洞中宝藏寻回,这不说要拜会洛老爷和老夫人,顺便就给小聿送来了吗。”
  “全部?”
  “全部。”
  “白玉箫。”洛枫聿话锋一转。
  谢朝阳一愣,没反应过来。
  “听说宝藏中有一杆白玉箫,小弟特别想要。”
  “……实不相瞒,大哥多年追寻想要的无非就是那白玉箫和一本剑谱,这两样之外,任何金银财宝,都是小聿囊中之物。”
  “可谢大哥你刚刚明明说是全部。”洛枫聿盯着谢朝阳紧追不舍。
  “是大哥口误了……”
  “哦,那算了。”洛枫聿很干脆地放弃,又开始把注意力放在怀里的小娃身上,
  谢朝阳又是一愣,话被堵死,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关于那本剑谱——”
  不等谢朝阳把话说完,洛枫聿道:“不是在谢大哥手上吗?”
  “那本是——”
  “剑谱交给我师侄,师侄的剑谱被妙手神偷偷走,妙手神偷是谢大哥的朋友,难道那本剑谱不在谢大哥手上?”
  “小聿说笑了,我那位朋友手中的并非剑谱。”
  “不是剑谱?”洛枫聿冷笑道,“那是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谢朝阳还未接话,他身后沉默许久的朱袖按耐不住,抢先道:“你这奸诈小贼!还不快把剑谱交给堡主!”
  她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洛枫聿盯着朱袖喝道:“大胆!”
  朱袖一时被镇住,忘了要说什么。
  “你这狗奴才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我尚未与你计较,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得寸进尺更加肆无忌惮,简直胆大包天罪该万死死不足惜!”
  “我——你——”朱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哆嗦着嘴唇,指着洛枫聿说:“你——你——”
  “我?我怎么样?”洛枫聿怒极反笑。
  “你——”朱袖说不出话来,眼中狠戾乍现。
  “我怎么样都轮不到你来说!”洛枫聿笑容骤去,神色一肃,厉声道,“我只告诉你,这是我家,我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你们在我洛家遭受种种都是自找的!拿我兄长好友的人头做聘礼跨入我家大门,你还想当座上贵宾?将你们自己的错推到十二岁的孩子头上,你们谢家堡好英雄好气概!”
  “你别太嚣张了!”朱袖杀气已现,声音变稳中许多。
  “在我自己家我爱怎么嚣张就怎么嚣张!倒是你不要太嚣张!”洛枫聿并不退让,说的既大声又理所当然,“七年前我可以为所欲为,七年后依然没人可以阻止我!在这里谁敢跟我说一个不字!滚出来!”
  朱袖脸色青白,她当然不能滚出去,她单手成拳,绕开谢朝阳和谢晓棠,朝洛枫聿冲去。
  
  洛枫聿不躲不避,却见眼前一晃,一道人影档在他前面,又听朱袖啊的尖叫了一声,一人带着醉意,沉声道:“这家挂的牌匾,写的还是我洛府二字吧?”
  洛枫聿看着那人的背影,不觉间湿了眼眶。
  那人微微侧身,只见朱袖半跪在地上,谢朝阳扭着她的手臂,说:“朱袖,你逾越了。”
  朱袖急道:“堡主,属下——”
  “滚!”洛枫聿怒喝,“谢家堡的人!都给我滚!”
  谢朝阳皱眉道:“小聿——”
  “哥!”洛枫聿神色突然一变,不复方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抱着小娃,委屈的快要哭出来,哑声说,“当年我私自离家是有不对,可从当初到现在她们就不但不关心我的安危还诅咒我!刚刚你要是没来我就被她们杀人灭口了!你不知道,月前我就差点死在谢朝阳手上!他都派人把那伙山贼杀光了!”
  “这是误会——”
  谢朝阳话未说完,洛枫聿带着哭腔怒喊:“滚!谢家堡的人都给我滚出去!”
  似乎是被他感染,一直没出声的小娃这时也皱了眉头扁扁嘴,楚楚可怜的抓着洛枫聿的衣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谢朝阳转而又道:“妹夫——”
  洛枫聿身前那人看看他,晃悠悠地说:“我小弟告诉你们了,滚……”
  他声音虚浮,手里还捧着坛酒,站也站不稳,眼神也是迷迷朦朦,话里的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谢朝阳还要再说,久未出声的谢晓棠却道:“哥哥,你先离开吧。”
  谢朝阳沉默片刻,抱拳道:“改日再来拜访。”
  说罢转身离开,洛枫聿一手抓住身旁另一个茶碗,往朱袖身上用力掷了过去,狠狠地说:“滚!”
  “小弟,朱袖是——”
  不等洛枫聿打断她的话,洛枫聿身前那人先说道:“这狗奴才对你哥哥自称属下,谢晓棠,要不你也跟他一起滚?”
  谢晓棠倒吸了口气,盯着那人,终究是忍下了,冷冷地说:“夫君,你醉了。”
  “哈,”洛枫桥仰天冷笑,大声唱道:“大梦谁先觉——”
  
第三十三回
  
  朱袖最后还是跟着谢朝阳离开。
  她走的时候跪在谢晓棠裙边哭道:小姐,我跟了你十多年……
  谢晓棠叹了口气,说:你我缘尽,散就散了吧。
  珠玉抱走了熙儿,洛枫桥提着酒壶,不知又晃到哪里去,洛枫聿一个人坐在门口等裴芷奕。
  呆呆地望着天,第一次如此思念自家师兄。
  午后,见裴芷奕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待走到门口,洛枫聿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向他伸开双臂。
  裴芷奕也没问,把马交给出来接应的人,自己走到洛枫聿身边,背靠他蹲了下去。
  洛枫聿趴在他背上,揽着他的脖颈,慢慢闭了眼,渐渐睡去。
  
  醒来时是在自己的房间,却陌生的让人害怕。
  比很多年前,他对着镜子,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前世的容貌时,更令人害怕。
  直到发现身边熟悉的人,心才一点点安静平稳下来。
  然后,开始诉苦。
  府中下人如何如何给他脸色看,谢晓棠身边的丫头如何如何诅咒他,谢朝阳等人如何如何欺负他。
  裴芷奕初时表达了同情,后来很想装睡,但他从一开始就只是在打坐调息,想装也装不了。
  裴芷奕也很想故技重施,把眼前这人点睡着了,但想了想还是没下手,至于为什么,不得而知。
  抱怨到晚饭时间,洛枫聿忽然对他说:“表哥,我决定了,我要争家产!”
  话一出口,洛枫聿自己也呆了呆——争家产?
  脑中顿时浮现电视剧里那个跟善良兄嫂争家产的二世祖败家子……
  “好。”裴芷奕不动如山。
  洛枫聿嘴角抽搐,不知该不该感动,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师兄已经表示了绝对的不分黑白的支持。
  
  两人来到饭厅,还没进门,就听一声清脆响亮的童声——
  “爹爹!”
  然后一道人影旋风般扑来,洛枫聿下意识去接,接了个空。
  裴芷奕拎着跑过来的小娃的后衣领,不顾小娃双目含泪,提到半空,皱起了眉头。
  “师兄你……”洛枫聿满头黑线。
  “看好。”把小娃递给慌忙跑来的侍女珠玉,裴芷奕随口吩咐,又转头问洛枫聿,“什么事?”
  把刚到嘴边的“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这么粗鲁”咽了下去,洛枫聿摇摇头,答:“没事。”
  心下开始嘀咕一个重复了很多年的话题:这个人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爱护幼小吗?
  
  跟谢晓棠一个桌子吃饭,洛枫聿食不下咽。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这口气憋了七年多,见到谢家堡的人,这口气就提到胸口,难受的紧。
  虽然谢晓棠不曾与他恶言相向,但只要想到过去种种洛枫聿就无法对她产生哪怕一点的喜欢或者同情。
  他不喜欢她,可以走,可以逃,可以去一个看不到她的地方。
  洛枫桥却不行。她是他的妻子,他需与她朝夕相伴共食同寝,他时时刻刻看得到她,夹在杀死好友的凶手和好友的妹妹中间,生不如死的活下去。
  
  除了刚到家那次,洛枫聿再没有见到洛枫桥。
  在家待了几日,待到再没有人敢与他为难,而父母还是没有回来,洛枫聿决定先跟裴芷奕回师门,冠礼之后再与父母商议其他事情。
  裴芷奕和洛枫聿离开那日,天气转凉。
  他留在家的衣服还是十几岁时惯穿的,谢晓棠吩咐人给他送去洛枫桥的衣物,洛枫聿不客气的收了。
  裹着兄长的外套,洛枫聿站在门前发呆。
  裴芷奕说:“我去牵马,你还是去看看他吧,不是为了他才回来的吗?”
  洛枫聿低眉垂首,抿着嘴,没有回答。
  裴芷奕走远了,洛枫聿才抬起头,四下望了望,朝记忆中房后的小花园走去。
  洛枫桥正趴在亭中的石桌上,身边几个酒坛,胡乱歪斜在桌上和地上。
  又是一夜买醉。
  洛枫聿慢慢地走过去,尽量不发出声音。
  不在的这七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走近了,把手放在洛枫桥的肩上,他闭着眼睛哼了一声,没有起来。
  “哥。”洛枫聿轻轻地唤道。
  脑中一片突来的清明。
  好像近二十年的人生中,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在叫眼前这个人。
  近二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认定了自己是“洛枫聿”。
  “哥,”洛枫聿又唤了一声,说,“回屋里睡吧,会感冒的。”说完自嘲地笑笑,又道,“我忘了,是伤风。”
  洛枫桥动了动,露出醉的不知东南西北的脸,努力地睁开了眼,眨了眨,用力看清眼前的人,然后笑了。
  “小聿……你回来了……”洛枫桥迷迷糊糊地说。
  “我回来了。”洛枫聿觉得一阵心酸,他回来了,马上又要走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洛枫桥捏捏他的脸,好像眼前这个还是八九岁的孩子。他手里没什么力气,一边比划一边哼哼着说,“等,等一会儿,哥哥带你,去找你柳哥哥,和絮姐姐,咱们,咱们四个,去,去玩!”他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带你们去……”
  洛枫聿握着他的手,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尾声
  洛枫聿哭的眼睛通红,睁都睁不开,裴芷奕没办法,买了顶带面纱的帽子给洛枫聿带着,和他同乘一匹马,踏上归途。
  两人在宣州城中的小茶水铺小憩,铺子里还是一样消息灵通。
  江湖传言拜火教最终找到自家宝藏,但已被洗劫一空。
  江湖还传言,拜火教在藏宝的山洞里发现了有谢家堡标记的一枚缀饰。
  撇开传言,确定的事实是,邛崃山那伙猖狂多年的贼寇被人一夜以之间血洗了老窝,唯一的幸存者说,这是谢家堡干的。
  顺带一提的是,邛崃山就是传言里宝藏的所在地。
  洛枫聿偷偷地向边听闲话边喝茶的裴芷奕比了个V的手势。
  裴芷奕问:“你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洛枫聿开心地回答:“传说中比较傻但非常常见的一种照相pose。”
  “你到底在说什么?”裴芷奕感到有些无力。
  “天书。”洛枫聿回答的非常干脆且欠扁。
  裴芷奕索性不再理他。
  过了一会儿,洛枫聿凑到裴芷奕耳边,低声说:“表哥,我想到一件事情。”
  “又什么事?”
  “絮姐的事。”洛枫聿语调平平,手却紧张地握了起来。“我有一个想法,絮姐连我和我哥都骗,周旋于谢家堡和拜火教,三番两次布下这些捉摸不透的迷局,把大家都牵扯进来,只为一件事——她是想确认,柳哥哥,也许还活着的消息。”
  裴芷奕喝了口茶,没有接话,半晌过后,问:“你确定要和我回山上?”
  “我确定啊。”洛枫聿点点头,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想了想,也问:“师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越说声越小,“我发现我好像有一种特殊的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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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腐女18 周五 四月 23, 2010 2:15 am

篇外 有美人兮
  洛枫聿最近很忙。
  卜筮吉日,始加元服。
  简而言之,二十岁了,成人了。
  穿的不一样了戴的不一样了,介绍自己时除了名之外还可以加个表字。
  冠礼过后回家一趟,和父母争论月余,深刻探讨了关于封建社会中子女财产分配的问题,终于讨得母亲一小点点的妥协,回来时顺便带上已从洛府退休的花大妈和温伯,安置在大雪山外的浔阳城里,买了个小楼开了个饭馆取名叫未央楼,做未央城的特色菜,结果被师兄们取笑名字起的像风月馆,洛枫聿黑着脸强调,这是高雅,高雅!
  接着又忙些有的没有的,所以等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好师兄大名鼎鼎的绮罗仙境掌门人裴芷奕已经和女方家长见过面了。
  事情的始末很简单,一句话,八个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洛枫聿这才想起来裴芷奕已是而立之年却始终未娶妻,只是这段时间他一直沉浸在邛崃山那个破山洞里的暧昧气氛中,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蓦地空落下来。
  
  女方家就住在浔阳城里,世代书香门第,父兄均在朝为官。
  据说这位方氏小姐是个美人,年方二八,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性格温和,知书达理蕙质兰心,从小向往江湖武林爱慕英雄豪杰,为此拒绝了许多官宦子弟的追求。虽然朝堂与武林历来不爱有所牵连,但方老爷爱女心切,自幼宠溺,但凡要求,没有不应下的,于是左右托人,终于为女儿寻到了心目中的理想夫婿。
  裴家公子——
  年轻有为:二十几岁时就是天下四大奇境之一绮罗仙境的掌门人。
  玉树临风:亲眼所见所言非虚。
  武功高强:迄今为止未闻其败绩。
  家底充裕:武林首富江南洛府当家主母的侄子。
  虽然有点冷冰冰的,但估计他身上那股寒流会随着娶妻成亲逐渐暖化,况且人无完人,也不能要求人家太完美。
  秉持以上观点,方老爷很喜欢这个未来女婿。
  只要裴芷奕和女儿双双点头,恨不能立刻把这亲事给办了。
  所以——
  师兄要娶妻了,表哥要有表嫂了,裴芷奕要恭迎老婆大人了。
  
  洛枫聿脸黑了。
  洛枫聿对着墙作忧愁状:“师兄,你都忘了吗……”
  洛枫聿对着墙作痛苦状:“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
  洛枫聿对着墙作伤心状:“师兄,你对不起我……”  
  师兄的脸也黑了,问:“我怎么对不起你了?”
  洛枫聿闻声回头,不屑道:“谁叫你了?自作多情。”
  师兄受挫了,脸更黑了,问:“这屋子里就你和我,你没叫我你叫谁啊?”
  “谁让你进来的啊?”洛枫聿扶着墙,背后怨气冲天,“小八啊,除了你我还有七个师兄,我又没对着你说,你怎么知道我叫的谁?我知道你暗恋我,但我现在心有所属,你没希望了,快去找人嫁了吧,不要期待我了。”
  小八脸红了,小八恼羞成怒了,说:“谁暗恋你啊?你这个流氓无赖!!”
  “这词你都骂了好多年了,能不能换换啊?”脸皮犹如铜墙铁壁的某人不痛不痒。
  小八气的说不出话来了,愤愤离去。
  片刻又回转过来,扒着门框说:“不准叫我小八,叫我师兄!”
  小八是洛枫聿到绮罗仙境见到的第一人。
  当年随洛枫桥到这里,是小八带他到房间里休息的。是以,洛枫聿见到这位八师兄就分外亲切,发现其他师兄都叫他小八,为表亲昵,便不顾八师兄的严重抗议,跟着其他师兄亲切地叫他小八。而他的这些师兄,既不叫他师弟也不叫他小九,都跟着裴芷奕叫他小聿,一开始洛枫聿不觉得怎样,时间久了,熟悉了,仍是这样的称呼,就不免失落寂寞了。
  小八走了,洛枫聿继续对墙哭诉。
  哭诉到晌午开饭,裴芷奕没有出现在饭桌上,洛枫聿更加郁闷了。
  小八问:“掌门师兄干什么去了?”
  五师兄说:“不知道。是不是见那个小姐去了?”
  六师兄问:“哪个小姐?”
  五师兄说:“方家的小姐,彭师叔给掌门师兄找的媳妇,据说很漂亮。”
  六师兄说:“那以后小聿不是就不能和掌门师兄睡一张床了吗?”
  洛枫聿咬着筷子,哀怨地望了他一眼。
  六师兄又说:“那你以后和我一起睡吧。”
  五师兄说:“小聿都长大了,可以自己睡。”
  洛枫聿郁闷地埋头苦吃。
  四师兄咳嗽了一声,说:“我听说那个小姐明天要跟她爹一起到山上来。”
  七师兄说:“官宦家的小姐没出阁前不是不准与年轻男子见面的吗?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说服她爹的?”
  四师说说:“也许她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类型吧。”
  七师兄问:“那掌门师兄原来是去接这位小姐了?”
  五师兄也问:“那他要和未来的岳父一起吃饭了?”
  六师兄跟着问:“不回来了?那我把他那一份吃了可以吗?”
  四师兄说:“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五师兄说:“小六在长身体……”
  四师兄说:“你这话都说了十多年了,小八都没他吃得多。”
  小八插嘴:“今天的烧鹅很好吃。”
  七师兄说:“好像是掌门师兄特别吩咐厨房做的。”
  六师兄说:“确实好吃。”
  四师兄说:“吃完练烧鹅掌去。”
  五师兄问:“那是什么掌法?”
  四师兄说:“师门秘传的厉害掌法!”
  五师兄信了:“我怎么没听过?”
  四师兄囧了:“因为你和小六一样,全身才智都跑到练武上去了。”
  二师兄吃完饭,放好碗筷,说:“掌门师兄在后山练剑。”
  吧嗒一声,六师兄的筷子掉在地上。
  
  听说方家父女要来,洛枫聿坐立难安,绕着师侄转圈走。
  练功练到一半被洛枫聿拉出来的洛苍冥看着他转来转去看得头晕恶心苦不堪言,悲痛地说:“师叔,师父吩咐我帮三师叔刻的板子还没刻完呢……”
  “我没不让你刻啊。”洛枫聿答的理直气壮。
  “那你不要转来转去……”
  “可我不会飞啊。”
  “……师叔,这跟你会不会飞有什么关系?你明明——”
  “小孩子不懂别乱问。”洛枫聿不客气地打断他。
  洛苍冥苦着脸,内心殷切盼望英明神武的师父快快回来。
  洛枫聿突然问:“你说方家小姐会有多漂亮?”
  洛苍冥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其实我还没见过比你师父更漂亮的。”洛枫聿补充道,“男的女的都没有过,师兄,那真是个美人啊。”
  洛苍冥这会反应过来了,但这话头他不敢接。
  洛枫聿话锋一转,又说:“小六睡觉打呼噜,听了他的呼噜你就知道什么叫于无声处听惊雷,我才不要跟他睡。”
  “师叔……”
  “要不我跟你睡吧?师侄,你不会不要我吧?”
  “你干嘛不回自己的房间睡啊?”洛苍冥爆发。
  “我那房间就我来到时候睡了几个时辰,后来一直空着,都空了那么多年了,早就长蘑菇了,怎么睡人……”
  洛苍冥脸绿了,阴森森地问:“师叔,你为什么非要和别人一起睡啊?在外面住客栈的时候也是,非要和我同住一个屋子……还有,你明明那么怕我师父,怎么还要跟他一起睡?”
  洛枫聿愣了下——为什么?这个还真想不起来了。
  当年他带着两个捡来的小乞丐跟裴芷奕一起到绮罗仙境,他大半夜做噩梦不敢睡就偷偷跑到裴芷奕的屋子钻到人家的被窝里,被裴芷奕抓到狠抽了一顿,他就开始不顾面子不顾形象地哭嚎,开始时眼泪不多只是嚎叫的比较恐怖,后来不知怎么越嚎越想越伤心,眼泪就如泉涌了,后来怎么处理已经忘光了,总之第二天师门上下都知道来了个很会哭的新人,而裴芷奕自此再没有动他一下。现在想想以裴芷奕的武功造诣怎么可能让他真的有机会钻到被窝里去?多半是裴芷奕手痒借机给他个下马威罢了。至于为什么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和裴芷奕睡在一起,就一点也记不得了。
  “师叔,”洛苍冥忽然正色道,“该不会你是被我师父打傻了吧?”
  “你才傻的呢。”洛枫聿手握成拳,步步逼近,洛苍冥躲又不能躲,仰着脖子僵持在原地。
  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一人旋风般闪入,大声笑道:“小聿你回来了啊。”
  “三师兄?”来人一身金光闪闪,洛枫聿觉得有些眼花。
  “可不就是我!”三师兄哈哈笑了几声,说,“新书今天就印出来,都照你说的改好了。”
  洛枫聿发现三师兄写书时会写到一些当地有名的饭馆茶楼,便叫他把未央楼写入小说,按照自己想象的定位描绘一番插入剧情当中。
  三师兄又说:“你的掌柜可真厉害,从哪里找到的?”
  洛枫聿飘飘然地说:“当然厉害,我可是用双倍薪水另包食宿才把他从我娘那里挖过来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三师兄又是一阵大笑,然后说:“来来!带你去看我那新房子!”
  说罢也不管洛枫聿是否答应,拽了他就走。
  剩下洛苍冥独自松了口气,小跑出去继续练功。
  
  因为搞创作喜欢静的关系,三师兄把自己住的地方安置的离其他师兄弟比较远,待洛枫聿回到裴芷奕的房间时天已经黑了。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裴芷奕正在烛灯旁翻看他们从山洞里拿回来的绸卷,从他进门到关门,不发一言。
  若在平常,洛枫聿自然习以为常不以为意,早就自顾自地打水洗漱上床睡觉,但如今不知怎么,一见裴芷奕就觉得全身不对劲,热气从大脑蔓延到全身,脸红耳鸣,心跳加速,洛枫聿自认为这种情况下不是生病就是恋爱了,虽然他对后者其实没有什么切实经验。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洛枫聿发现这个问题后仔细想了很久也没有答案,索性就不想了,反正已经这样了,想也没有用。然后就他那个暖洋洋热乎乎的脑袋就飘过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终。接着就开始左摇右晃,自我陶醉起来。
  等裴芷奕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洛枫聿已经蹬掉鞋子扯着被子满脸傻笑的躺在了床上。
  裴芷奕立刻就皱起了他好看的眉头,问:“你手洗了吗?”
  洛枫聿闻声低头,看看自己正抓着被子的脏乎乎的爪子,头皮开始发麻。
  裴芷奕冷笑一声,又问:“脸呢?脚呢?”
  洛枫聿尴尬地陪笑两声,自觉地起身,穿好鞋,抱起被子褥子跑了出去——换新的。 
  
  折腾到睡觉已过了子时,结果就是第二天天亮还是窝在被子里不肯起来。
  裴芷奕向来不管洛枫聿的作息时间,反正他不需要练那些高深的武功,只要平日锻炼一下能强身健体就够了,所以洛枫聿想赖床时就心安理得的赖床。
  这日,他正睡的迷迷糊糊,却听门外有三三两两的人声传来。
  “我想看看他的屋子。”这是一名女子的声音,甜美又欢快。
  “这不太好吧?你一个女孩子……”这是一个老头,稳重却显得不够硬气。
  “有什么关系,他师弟们不是说了,让我到处转转吗?”
  师弟?洛枫聿翻了个身,掀开被子往外望,可惜刚刚醒来,眼睛还有点睁不开。
  只听吱呀一声,门口白茫茫的一片,一到人影走了进来。随后一声尖叫加一声惊呼,刺耳的声音终于让洛枫聿清醒过来。
  他披头散发卷着被子靠在床角,屏着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少女,大脑短路,不知所措中。
  ——投胎了?穿越了?灵魂附体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那少女手指着洛枫聿,由恼怒转羞涩,脸色绯红,声音越来越低,“你——你……”
  洛枫聿紧张地抓着被子看着她,咽了口口水,大脑一片混乱。
  最后少女一扭头,不好意思地说:“你真好看……”
  洛枫聿和少女身后的老者只觉全身一软,傻眼了。
  
  洛枫聿穿好衣服就开始对镜子梳头,梳完了头发还在照,洛苍冥进来叫他吃饭,见他盯着镜子不放,好奇地问道:“师叔,镜子里有什么?”
  洛枫聿回头望了他一眼,故作高深地问:“我帅吗?”
  “啊?”洛苍冥愣在那里。
  上午在裴芷奕的房间里见到方家小姐,方家小姐看着他那脸红的模样,和当年家里新来的小侍女初见洛枫桥时的表情有七分相似。
  “比美我不行,比帅嘛,我倒确实有自信。”洛枫聿对着镜子摆了个表情,越看越像四处留情的洛枫桥当年的风流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帅的所向无敌……”
  这下洛苍冥再听不懂也知道洛枫聿是在自夸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师叔,还是快去吃饭吧,去晚了你的份会被六师叔吃掉的。”
  洛枫聿腾地一下站起来,笑问:“昨天六师兄怎么样了?”
  “被师父罚抄门规两百份,师门上下人手一份,用不完的等给新人。”
  “哎呀我就知道!”洛枫聿笑岔了气,“二师兄太坏了,说什么食不语,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哈哈哈哈~~~~”
  可惜洛枫聿笑人家没笑多久,到了饭厅,就被师兄弟们笑了回去。
  六师兄的笑声最大,他拿着筷子指着洛枫聿,大笑说:“小聿被人捉奸在床了!”
  四师兄和七师兄满口汤喷了出去,喷的对面二师兄和五师兄满脸都是。
  小八扶着桌子咳嗽不止,洛枫聿端着饭碗,额上青筋暴现。
  好脾气的五师兄一边擦脸一边说:“小六,你用错词了。”
  六师兄一脸天真不明所以:“我哪里用错了?”
  “那个叫——叫……”五师兄想了半天没想出来,瞬间改口,“好吧,你没用错。”
  明明就用错了你们两个没文化的……洛枫聿欲哭无泪。
  七师兄说:“小聿,你还是不要和掌门师兄一起睡了,今天早上方家小姐差点就误会了。”
  “误会什么?”洛枫聿没有心情吃,拿筷子搅着饭菜问。
  “误会你跟掌门师兄……呃……被她捉奸在床。”
  你们就没有别的词了吗??洛枫聿扶着额头,想了想,竟也没想出别的词,只好说,“她什么也没有误会,后来还跟我聊天来的。”
  六师兄说:“那叫了解敌情,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你这会儿话怎么这么多?洛枫聿哀怨地看了眼六师兄,六师兄表情严肃态度认真,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洛枫聿于是冏了。
  四师兄说:“小六,你少说两句吧。”
  六师兄不解地问:“为什么?小聿是咱们的小师弟,我得为他出谋划策啊!”
  小师弟三个字钻进耳朵里,本来很烦恼的洛枫聿突然觉得心头暖暖的,虽然六师兄的思考回路太过迥异,但就看在小师弟这三个字的份上,洛枫聿决定暂时不追究他的彪悍言论了。
  那边厢四师兄反问:“你出什么谋划什么策啊?掌门师兄又不是真的和小聿有一腿,他都三十了,放在别人家早就妻妾成群,你还要拦着他不让他成亲吗?他不成亲,咱们师兄弟怎么光明正大的找媳妇啊?”
  七师兄说:“四师兄你说的太直白了。”
  四师兄说:“我不说直白点小六不会懂的!”
  六师兄脸憋通红,生气地说:“你又不是掌门师兄,你怎么知道他和小聿没一腿?”
  你到底从哪里看出来我跟裴芷奕有一腿的?又哪来的自信如此确定啊……洛枫聿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六师兄那深邃的思想了。
  “我——我——”四师兄词穷,憋了一大口气也没憋出下文,于是败下阵来。
  静默片刻,七师兄忽然问:“小聿,你真跟大师兄有一腿啊?”
  噗——轮到五师兄喷汤,喷的小八满脸都是。
  小八呆呆地目光从嘀嗒汤水的发梢到衣襟,问:“五师兄,你喷我干嘛?”
  五师兄不好意思地说:“师父曾经告诉我,有仇不报非君子。”
  “……我怎么得罪你了?”小八不解。
  五师兄更加不好意思:“你没得罪我,我想对着小七来的,结果歪了……”
  一桌子人都囧了。
  看着乱七八糟的饭桌,洛枫聿这回是真的吃不下去了。
  六师兄说:“小聿,方家小姐很漂亮,你危险了!”
  七师兄说:“方家小姐漂不漂亮和小聿危不危险没有关系。”
  六师兄锲而不舍:“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小聿他——”
  “小六,”坚持食不语的二师兄终于破例了,“你怎么知道小聿和大师兄……呃……在一起呢?”
  洛枫聿心下叫了声好,这个问题他早想问,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一定是在一起了啊,”六师兄理所当然地说,“不然上次让他跟我睡他怎么不同意?”
  一桌子人再次囧了。
  
  看着满桌狼藉洛枫聿放下碗筷,到厨房要了两个馒头回去啃。
  虽然六师兄的思考方式有问题,但他审美观还算正常——他说的没错,那方家小姐确实漂亮,而且行为举止张弛有度,该大方的时候大方,该娇羞的时候娇羞,搞不好裴芷奕就已经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决定以身相许了。
  那我算什么?
  洛枫聿拿着馒头发呆。
  仔细说起来,我什么也不算啊……
  不就是在山洞里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意乱情迷吗(= =)?完全可以归结于谢朝阳的十全大补丸,和情感其实没有任何关系的。
  可惜了……洛枫聿叹了口气——要是当时师侄没来,我好可以让师兄对我负责……
  洛枫聿随即打了个冷战——负责?电视剧里邪恶的第三者对没定力的男主角说的话啊……
  先是二世祖后是第三者,我这辈子注定就这么点出息吗,没一个和男一号靠边……
  洛枫聿沮丧地垂着头,一手一个馒头一齐塞到嘴里咬。
  然后,需要迁怒发泄就会出现的师侄准时地出现了。
  “师叔,师父找你……你怎么了?”
  洛枫聿怨气冲天地抬头望着他,心下碎碎念——就是因为你出现让我连第三者都没做成云云。
  “师叔,你别吓我啊……”感觉不妙的洛苍冥退后一步,警惕地望着洛枫聿。
  “好孩子,”洛枫聿阴森森地说,“去,给我弄药来。”
  “什么药?你生病了吗?”
  “我没病,你师父病了。”洛枫聿呵呵笑道,“去给我买软筋散,你可别给我搞成十全大补丸,我要霸王硬上弓我要生米煮熟饭!”
  “啊??”
  “快去啊!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弄不到。”洛枫聿站起来,一手一个缺了一口的馒头,满脸邪恶地斜视着洛苍冥。
  洛苍冥不禁缩了脑袋,僵硬地点了点头。
  
  拎着壶酒,洛枫聿忐忑不安地往后山裴芷奕练剑的地方走去。
  酒里毫无悬念的下了药,洛枫聿把不知洛苍冥从哪里搞来的一整瓶软筋散都倒在了壶里,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不归路(= =),可惜心里越走越没底,等看到裴芷奕时,心中已然萌发退意,再看裴芷奕在雪地里练剑,剑中劲气如风,身形稳如泰山,一招白虹贯日打的落雪满天飞,洛枫聿彻底放弃,转身就走,却听一声——
  “过来。”
  洛枫聿身形一僵,保持着回身大踏步的姿势,皮笑肉不笑转过身来,顺便把酒壶藏到背后,低眉顺眼地唤说:“师兄,你找我啊。”
  裴芷奕手握着剑,望着他,说:“是,我找你,还不过来。”
  听话的应了声,洛枫聿原地不动。
  “怎么了?”裴芷奕侧头看了看,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酒。”洛枫聿拿出酒壶,故作镇定地说。
  “拿来吧。”
  “哎?”
  “拿来啊,不是给我的吗?”裴芷奕有些不耐烦地朝他伸出了手。
  “呃……”洛枫聿一边想着过会儿怎么逃一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把酒壶递给裴芷奕。
  裴芷奕接过酒壶,晃了晃,看着洛枫聿,忽然问:“你想喝?”
  “不不不!”洛枫聿慌忙摇头摆手,“我不爱喝酒的!”
  “你上次不是和小三一人灌了一大坦女儿红吗?怎么不爱喝?”裴芷奕手里拿着酒壶,目光却在洛枫聿身上上下打量。
  洛枫聿尴尬地笑笑,不作评论。
  裴芷奕从怀里掏出一卷绸卷,递给洛枫聿,说:“你把上面的文字抄下来吧,最好不要别人看的明白,图也裁下来,其余的都烧掉。”
  “哦。”洛枫聿接过绸卷,认出这就是他们在山洞里找到的那幅。
  想到山洞里的事,洛枫聿头一热,行动再次越过大脑,问:“师兄,男人爱上男人,你讨厌吗?”
  裴芷奕愣了下,而后少见的笑了,反问:“你爱上谁了?”
  洛枫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脸刷地红了。
  裴芷奕说:“只要是两情相悦,不管是男是女,都无可厚非。但若一厢情愿强迫而为,就是那强迫人的一方不对了。”
  洛枫聿抓着绸卷,头压的低低的,不敢去看裴芷奕。
  裴芷奕又说:“酒你先拿回去放着吧,等我回去再喝。”
  洛枫聿另一手接过酒壶,咬着唇,想着反正脸已经丢到家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于是鼓起勇气问:“师兄,你喜欢方小姐吗?”
  “不喜欢。”裴芷奕异常直接并且干脆地回答。
  洛枫聿闻言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裴芷奕,裴芷奕也看着他,眼里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温度。 
  洛枫聿只觉得脸颊烧的厉害,不知所措地说:“呃……我……我先走了!”接着三步并作两步,狼狈逃走。
  裴芷奕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洛枫聿一路哼着小曲,心情美的直冒泡。
  大表哥没有干脆反对同性相恋,好师兄不喜欢方小姐。虽然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不过他从来也为什么事特地解释过。
  于是,希望还是有的~
  虽然老朽今年四十有二,虽然老朽这辈子帅的没边……
  洛枫聿心情一好人也跟着飘起来,他随手把酒壶放在书房外走廊的栏杆上,转身进了书房,绸卷摊开,想着是用简体字来记录还是用拼音还是用英文,最后高兴的把三者混和着用了。
  待他左改右改抄完绸卷上的东西又是近黄昏,依照裴芷奕的吩咐把零碎的卷轴烧掉,再把抄好的东西收起来,洛枫聿出门伸了个懒腰,忽然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
  “小聿,”五师兄从旁边走来,说,“刚刚看你写东西就没问,栏杆上那壶酒是你的吗?”
  洛枫聿这才想起他的酒,点点头,说:“是啊。”再往栏杆那里一看,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小六为了补偿大师兄特地给大师兄炖了鸭汤,他那秘方上除了常见的配料还需要很多酒,可刚好窖里的酒没有了……”
  洛枫聿脸色瞬间晴转多云,问:“五师兄,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我把你那壶酒拿给小六了,他做鸭汤给大师兄——”
  “做完了吗?给大师兄喝了??”不等五师兄把话说完,洛枫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做……做是做完了……”五师兄摸摸后脑勺,不解地说,“不过大师兄不爱喝,我们几个就喝了……”
  “……都谁喝了?”洛枫聿不禁松了口气——不是裴芷奕就好。
  “我,小六,二师兄四师兄,七师弟和小八,还有厨房的刘师傅,还有几个师侄……”
  六师兄到底做了多少……洛枫聿脸色越来越黑,抓着五师兄的手也松开了。
  “小聿,我们特地给你留了一碗,你也去……喝……”五师兄边说边往旁边栽了下去。
  “五师兄你怎么了!!”洛枫聿一惊,忙扶着他坐在栏杆上,问,“你觉得不舒服?浑身无力?”
  “是啊,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呃,小聿你怎么知道我浑身无力?”
  “……看你的样子像嘛……哈哈……”洛枫聿勉强地笑了两声。
  五师兄闭目调息,转眼间额前一层薄汗,他睁开眼,自言自语:“奇怪,怎么觉得内力中空,我这是怎么了,好像……”
  “五师兄你着凉了!”洛枫聿打断他的话,把他扶到书房,说,“我去让人给你端碗水来!”
  说罢不等五师兄回答就飞奔而去。
  
  “师侄!你给我的那包软筋散,吃了会怎么样??”
  “全……全身没力气……”洛苍冥被洛枫聿的表情吓住了,他正努力刻板子,没想到洛枫聿会突然冲进去。
  “有解药吗?”
  “没有啊……那个只是很普通的软筋散而已,药效过了就没事了,出出汗而已……”
  洛枫聿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头顶悬着的那块随时准备打雷闪电下大雨的黑云稍退。
  虽说没事,但如果被裴芷奕知道这本来是要给他的……
  洛枫聿再次紧张起来。
  “师侄,你师叔我在江南新添了些家产,想要去巡查一下。”
  “呃……”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洛苍冥拿着刻板的手抖了抖。
  “你叫琬琬给五师兄送点水,然后简单收拾一下,跟我一起走。”
  “这就走?再两个月要过年了……”洛苍冥越加觉得不妙。
  “这就走,还有两个月你急什么?你有半柱香的准备时间,快!”打定主意,洛枫聿选择性失忆中。
  洛苍冥无奈,在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为了师祖的遗愿,只好盲目跟从。
  
  九月十九,绮罗仙境上下共计一十二人食物中毒四肢乏力形同废人,三日后方才完全恢复。
  绮罗仙境掌门人裴芷奕听完此事后面黑浑如锅底,在书房的石桌上印下了自己的掌印,深约两寸,据说相当手下留情。
  同日,绮罗仙境弟子洛枫聿拐带其师侄洛苍冥于本年度二度落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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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香辛料君 周五 四月 23, 2010 8:50 pm

要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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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B3370420 周六 四月 24, 2010 2:26 am

竟然是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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